说是来历练的，其实也就是见见世面，毕竟同行的天皋弟子中，最大的也不过十五六岁，譬如名为柳笙和孔湘的两名师兄，在此处算是年长者了。这二人连体婴似的，总待在一块，江暮昭原先并没有注意过这两个人，只是那日跟着云初尘回去后，因为跟得不紧，人都已经上楼了，他才到门口。谁知特别巧，云初尘刚进屋，恰好就让他看见柳笙和孔湘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也进了云初尘那屋。

江暮昭想起先前韩少川跟他说过天皋弟子大多认为云初尘心高气傲，对他颇有微词。于是江暮昭不免生出些不好的想法，也跟着过去了。

开门的是孔湘，见了江暮昭，颇有些惊讶，道：“江师弟？”

江暮昭笑道：“师兄不请我进去坐坐？”

孔湘笑了笑，请他进去了，又道：“江师弟有什么事吗？”

江暮昭进门后，见云初尘竟已经和衣睡下了，而柳笙正端坐着在作画，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原来孔湘和柳笙跟云初尘是一屋的，况且云初尘身手那么好，谁敢跟他过不去。

倒是他的情况就比较尴尬了，无缘无故来人家屋里作甚？

“啊，早就听闻柳师兄丹青甚妙，特意来观摩一番。”江暮昭说着便往柳笙那处走，其实他哪里听说过这些，反正随口拣些好听的话说就是了。

柳笙听了这话，笔却一顿，搁下了，转而对江暮昭笑道：“江师弟谬赞了！”

江暮昭已走到他身旁，瞅了一眼那画，只见到一张脸，余下的都还没画。光是那张脸就已极好看，江暮昭甚至觉得有些熟悉，特别像一个人，只是……神情却大相径庭。

他道：“果然极妙！柳师兄既如此擅画人，不如也替我画一张？”

柳笙还没答话，那孔湘就拍案而起，双目灼灼，道：“好！甚妙！”

“……不知师兄为何如此……？”江暮昭被孔湘的反应惊到了。

孔湘忙解释道：“咳……没有，江师弟面容俊朗，目似星辰，画来一定很好看！”说罢，他转向柳笙，道：“你说是不是？”

柳笙笑道：“不错，正是如此。”

江暮昭道了谢，便离开了。

回了自己屋里，江暮昭问韩少川：“柳笙丹青比起我如何？”

韩少川噗嗤一笑，毫不留情道：“江浪你未免也太抬举自己了！”

“什么意思？”

赵子琰冷冷道：“他的意思是，你不配跟柳笙比。”

“卧槽！韩少川你是不想要命了是不是？”

“没有，哈哈哈！江浪，先不论你丹青术有多差……”韩少川笑了会儿，强制使自己平静下来，接着道，“柳笙师兄，他家祖上是给皇帝画过像的，几代都是丹青高手，他的技术就不用多说了吧，比起他父辈，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初元和师叔还想让柳笙给他画幅像呢。”

“……他给老家伙画了吗？”江暮昭问。

“他敢不画？”韩少川白了江暮昭一眼，“只是元和师叔不太满意罢了。”

赵子琰补充道：“太写实了。”

江暮昭发出一阵猪叫一般的笑声，捂着肚子道：“原来老家伙也不满意自己的长相……哈哈哈……”

“照这样说，那柳笙要画我，我岂不是很荣幸？”江暮昭忽而又道。

“你说柳笙要画你？你什么时候跟他勾搭上的？”韩少川明显不信。

“就刚才，我是天生丽质难自弃……”江暮昭笑道。

赵子琰：“……”

大概那柳笙确实有点本事，不管是韩少川还是赵子琰，都坚持认为江暮昭是在唬他们，江暮昭表示不屑，他迟早要将那画狠狠砸到这两个人脸上，让他们看看清楚，然后对他俯首称臣。

晚上用饭时，江暮昭发现云初尘根本就没下来，觉得有些奇怪，但众弟子就像没发现似的，没一个人问。

照天皋的规矩，历练第一日夜间是不许睡觉的，必须将整个小城巡查一遍，看看有无妖物出没作乱的痕迹。所以大家在下午便都待在客栈里休息足了，吃过晚饭之后，便分头行动了。

江暮昭下午哪里休息过，他吃饱了更觉得犯困，便偷偷让赵子琰给他打掩护，在赵、韩二人的白眼之下，死皮赖脸地留在了客栈里。

他躺在榻上，正要睡下，忽然想起之前在偷闲斋的那一幕来，就是从那时起，云初尘变得有些奇怪。当时云初尘还让他转过身，他没听，就被捂了眼睛，后来见云初尘脸上也没什么异常。要真说有什么的话……就是眼里血丝有点多，眼睛有点红罢了。

江暮昭心道，总不至于那会子他是在抹眼泪吧。云初尘看着一点也不像会掉眼泪的人。

他拿枕头捂住耳朵，让自己别胡思乱想了，云初尘做什么跟他又没什么关系，他在这里瞎想个屁啊。

“睡觉睡觉！”

“……”要不，还是去看看？

江暮昭真心觉得他是在给自个儿找罪受，每每到了能睡觉的时候，还就偏偏心浮气躁睡不成。

隔着房门，江暮昭都能嗅到那屋里的酒味儿，心道，好个云初尘，不去夜巡也就罢了，居然还躲在屋里偷酒喝，偷酒喝也就罢了，更可气的是，他居然吃独食！

门未锁，江暮昭一把就将它推开了，一进门果然见到云初尘正拿着一坛子酒在喝。

江暮昭坐到他对面，笑道：“好个六出，白日里我请你喝酒你不喝，夜里竟躲着偷酒喝！”

云初尘喝酒时也依旧是神色冷淡，面无表情，他看了江暮昭一眼，没说话，又灌了自己一口酒。

“喝这么猛？小心呛……”

江暮昭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云初尘剧烈咳嗽的声音。

……果然呛到了。

江暮昭叹了口气，给他拍了拍背，道：“吃独食遭报应吧？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啊，你应该叫上我，我陪你喝。”

说着，江暮昭就自己倒上了一杯，举着，笑道：“碰个杯？”

云初尘依旧没有反应，只呆呆地看着江暮昭。

江暮昭便自己将杯子伸过去，跟云初尘手里的碰了下，两杯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下一刻江暮昭便愣住了——云初尘竟俯首将他杯中的酒喝掉了！

“喂！你怎么这样小气？”江暮昭觉得云初尘是一杯酒都不舍得分给他，才做出这样的事，于是一把抢走了云初尘手里那杯，一饮而尽。

他得意地放下杯子，正要说云初尘两句，却见云初尘整个人已经靠在了桌上。

江暮昭嘴角猛抽，心道：……不是吧，这就醉倒了？

他将云初尘扶起来，扶着他到榻上，叹了口气，云初尘这一醉，他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因此他决定将酒藏到他屋里去，等赵子琰回来了，再一起喝。反正等柳笙和孔湘二人回来了，见到这酒，对云初尘的影响也是不好的，他拿走也算帮了他。

这样想着，江暮昭便去拿酒。刚走了一步，又折回来给云初尘脱了袍子，盖上褥子。完事之后，他甩了甩手，却猛地发现云初尘的手不知何时抓住了他的腕部。

他看向云初尘，发现他眼睛睁着，正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他。江暮昭见过这种眼神，却死也想不到会在云初尘眼里见到，这……这分明是乞求的眼神啊。他在遇到玄霁之前，那些和他一样无依无靠、无家可归的乞儿，时常对着路过的人流露这种眼神。他太熟悉了。

于是那一刻，江暮昭愣住了。接着，他听见云初尘用同样情绪的语气对他说：“别走……”

江暮昭拍拍他的手，露出一点笑容，道：“不走不走。”

江暮昭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刻云初尘眼里盛放的那种叫惊喜的光，他被他一把扯到榻上，还没来得及动弹，就被紧紧抱住。

江暮昭浑身冒冷汗，心里产生了一个让他害怕的想法。

莫……莫非……六出对他有意思？

不过这个想法还没有成形便被掐死了，只因云初尘说了一句话。

“是不是只有在梦里……娘才不会……讨厌我？”

江暮昭：“……”敢情是把他当成娘了……

他一直尝试着要挣脱的，只是云初尘力气太大，他越挣扎抱得越紧，于是不得不放弃了。

江暮昭心道，在哪儿睡不是睡，反正大家都是男的，也没什么好避嫌的。所以最后他就安心地睡了。

只是他原本以为云初尘醉成这样怎么着也得睡到大早上，却没想到云初尘半夜就醒了，见二人这副姿态躺在一起，脸色很差，二话没说，揪着江暮昭就动了手。

于是江暮昭一句话没说，就顺利地实现了之前希望云初尘对他动手的愿望，二人又厮打了许久。

江暮昭一边反抗，一边嚷着：“六出，你这个人怎么恩将仇报啊？我怎么你了吗？一醒来就对我动手动脚的！”

云初尘道：“你闭嘴！”

江暮昭道：“我偏不！明明是你抓着我不让走，却好像是我对你干了什么一样，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呢？”

“你《妍媸集》也白抄了吗？淆黑白也是其中一媸好吧？”

“我不就喝了你一点酒吗？你至于这样吗？”

江暮昭讲了许多，云初尘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最后江暮昭是真累了，不想再折腾了，便很丢脸地讨饶了：“六出，我的错！我不该抢你酒喝，不该睡你榻上，我累了，咱别打了行嘛？”

云初尘果然停手了，江暮昭算是明白了，云初尘是吃软不吃硬……

他松了口气，从榻上下来，也顾不上理装束，急着回去睡个回笼觉。

“江暮昭。”

江暮昭脚步一顿，心道，不是吧，难道还要打？

云初尘声音很低：“谢谢你。”

这声音虽然不大，江暮昭却听得真真切切的，心中忽然一颤，不知要答什么。

这时，门开了。

“江师弟？你怎么……”孔湘话还没说完，看到屋内的情景，便噤了声。

榻上床褥皱得不成样子，二人均衣衫凌乱，身上隐隐露出红肿的痕迹，屋内一股酒味……

试问能叫人产生何种联想？

江暮昭：“……不是师兄想得那样，事实上……”

柳笙：“江师弟不必解释，我们都懂。”

孔湘：“是啊，江师弟一脸倦色，早些回房休息吧。”

江暮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