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尘坐在桌边，江暮昭躺在榻上，他心里自然是万般不甘的，掀开被子一角，拍拍褥子，道：“六出，一起睡嘛。”

云初尘没有理他。

江暮昭又继续道：“万一有老鼠钻进被子里怎么办？”

“……”

“你别不理我嘛，我一个人睡又冷又害怕，而且我特别认生，没有人陪着就睡不着。”

云初尘道：“够了，江暮昭，你……不要无理取闹。”

“六出，你怎么这样想我？”江暮昭得了回应，哪里肯罢休，又道，“好嘛好嘛，我不无理取闹好不好？六出，我不要你跟我一起睡，你就坐在我旁边靠得近一些总行吧？这样我就能安心睡觉了。”

江暮昭说完等了好久，终于见云初尘起了身走过来，人还没坐下，他就火急火燎地拉上了人家的手，状似正经地解释道：“手冷，给我捂一捂。”

其实云初尘的手才是真的冷，他被江暮昭捂住手的刹那被手心传来的温度烫了一下。

江暮昭抓着云初尘的手塞进了被窝里，云初尘垂眸不语，也没挣开。忽然他感觉到手心处一阵阵的震动感，江暮昭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他下意识地想将手抽出来。谁知江暮昭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揽住了他的腰，一股大力将他按倒在榻上。云初尘整个人压在了江暮昭身上，温暖的气息瞬间抚遍全身。

他的那只手还在江暮昭胸口，只听江暮昭含着笑意的声音在耳畔低低道：“六出，你感觉到我的心跳了吗？”

云初尘不语，又听他道：“它是因为你才跳得这样欢。你把它拿走吧，我都受不了它。”

“你别说了。”云初尘想从他身上起来，可是江暮昭哪里肯放手，把他揽得更紧了。

“我还要说。六出你是不是害羞了？抱一下怎么了？我又不干别的，再说了，该干的都干过了……”

说到这里，江暮昭明显感觉到云初尘身子一僵，显然受了他这话的影响，拍拍他的背，道：“好了好了，你就让我抱一下，权当缓解我的相思之苦。”

云初尘没说话，江暮昭就当他默许了，试探性地松开了箍在他腰间的手，把人拉进被子里，抱着睡。一股暖意自他的双手和胸口蔓延到云初尘全身，“突突”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辨不清是谁的。

过了好久，环着他的那双手松开了，云初尘缓缓起身，忽而听见背后之人喃喃唤了声“六出”。他回头，却见江暮昭仍在熟睡。

云初尘伸手将他身上的被子盖好，停了一会儿，终究是没做什么。

……

江暮昭做了个美梦，在梦里云初尘跟他讲自己是如何想他念他，他们一个离开华衡阁一个离开天皋，去了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逍遥快活。

梦醒之后，他怀里抱着冷掉的空气，枕簟之上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一丝香气。

沙陵城的鼠精也不知除没除干净，天皋弟子暂时还不能班师，街上只有些小摊小铺出来摆点做生意，显得有些萧条冷清。

江暮昭让弟子们随意逛逛，顺便看看有没有漏网的鼠精。

“念霜哥哥，今儿个街上怎的没什么人呀？卖糖炒栗子的会不会不在啊？”

听到这句话，江暮昭下意识地望了一眼，立刻被不远处那两位气质非凡的男子给吸了睛。

他们一个神采飞扬，一身牡丹色缎子衣袍尽显华贵，一个白衣翩翩，面如冠玉。

白衣男子道：“确实没看见糖炒栗子呢。”

另一人脸立刻就垮下来了，瘪着嘴，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人都死哪去了？存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

“小苏，不可出无礼之言！”白衣男子道。

“我……我错了……念霜哥哥不要生气。”

说话的华贵小公子看似刚过束发之年，眉目之间尚显青涩稚嫩，而被他唤作“念霜哥哥”的白衣男子较之则成熟许多。

江暮昭叫住他们，道：“二位，我知道哪儿有糖炒栗子。”

华贵小公子疑道：“你是谁？”

江暮昭还未答话，白衣男子便道：“看阁下这一身装束，想必是天皋弟子。”

“啊！念霜哥哥，我想起来了，第一次见到你时，你也穿着这样的衣服！”小公子忽然道。

话说到这里，江暮昭就不由得好奇了，莫非这个人从前也是天皋弟子？

他似乎也没有打算隐瞒，坦诚道：“我曾经是天皋弟子。”

江暮昭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师父是谁？”

“天游。”

天游！竟然是他！

在云初尘离开天皋之后，他听韩少川说，天游师祖也是挺悲惨的，一共就收过两个弟子，最后一个个都离开天皋了。据说第一个弟子名字里就有个“霜”字，披霜亭也是因为他而被天游赐名。

路上，他们聊了许多，江暮昭算是大致了解了一些事情。

白衣男子名唤白念霜，五岁便入了天皋，是天游收下的第一个弟子，修行勤奋而且极富天资，纵然在一众优秀弟子中也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不过在天皋修行了十一年之后，突然就离开了。

白念霜给的理由是，他想找一个人。这个人是谁他没说，反正不是他身边这位沈家的小公子，沈苏。

也不知道沈苏是怎么跟白念霜认识的，总之目前的情形是，他缠上白念霜了，而且已经缠了七年了。江暮昭觉得十分好笑，白念霜为了找人离开天皋，结果现在人没找着，反而被一个矜贵的小娃娃缠上了，这是下山养媳妇呢？

“喂，我要的是糖炒栗子，你眼睛瞎的吗？这是生的栗子！你想扎死我啊，快扔掉！”沈苏皱着眉嚷道。

“我知道，哥哥做事，小朋友别插嘴！”江暮昭提着一袋毛栗子，找了间空屋子，用人家的灶台生了火，抛了圆砂撒了饴糖下了油炒热，让白念霜帮忙将栗子剥出来。

沈苏见白念霜都帮忙了，尽管对江暮昭仍持着怀疑，但还是过去帮着剥了。

白念霜说：“小苏你不要剥，会刺到手的。”

“不要！我会小心……啊！”他还没保证完，就被扎到手了。

血珠子从手指尖跑出来，白念霜一看就心慌了，抓着他的手，眉头皱得很深。

沈苏眼泪都掉下来了，江暮昭还以为他没受过罪一点小伤都忍不了，有点鄙夷，哪知他开口说的话让他无言以对了：“念霜哥哥，对不起！都是小苏的错，你别生气好不好？”

江暮昭心道，合着这是担心白念霜生他气呢。

白念霜道：“疼不疼？”

沈苏点头又摇头，道：“不疼，念霜哥哥不受伤就行，我流点血算什么！”

江暮昭：“……”

他炒栗子的时候将这两个人都赶出去了，毕竟是一波危险的操作，要是待会儿爆炸了，这两个人还不得争着往各自身上扑然后抢着认错？他算是看明白了，白念霜可不就是养着个小媳妇儿嘛。

江暮昭好久都没自己炒过栗子了，他小时候爱吃，但是身上没钱买，常常爬到树上摘毛栗，然后拿他捡来的锅子在野地里生火炒。

最初他不知道方法，也不知道单独炒栗子容易爆炸，被烫得手上掉皮。好在那时小，伤好得快，也没留下明显的疤痕。

后来他就学聪明了，偷偷跟着卖糖炒栗子的小贩到了人家的作坊，在稻草堆里藏着睡了会儿，听到动静就爬起来偷师学艺，才把这手艺学到手。

饶是如此，他这回还是手生了，被滚烫的糖浆和油溅到手上，立刻便红肿了好几处。

江暮昭将炒好的栗子装进两个油纸袋里，给了沈苏一袋，自己留了一袋。

沈苏犹疑着尝了一个，本来想嘲讽人的，奈何无可挑剔，只能闷声道：“味道还凑合。”

白念霜道：“江少侠手艺精湛，叫我自愧不如。”

沈苏哼了一声，道：“一看就是平时不务正业，光想着怎么吃去了呗。”他说完意识到不对，紧张地看了眼白念霜，眼神又变得可怜兮兮的了。

江暮昭笑道：“小朋友挺聪明啊。”

“那还用你说！”见白念霜没怪他，沈苏又神采飞扬了。

这时，有天皋弟子的声音自外边传来：“这里还有一只鼠精！”

江暮昭赶过去一看，果然见一只圆滚滚的老鼠，奇异之处在于，这只老鼠只顾着吱吱叫唤，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江暮昭注意到它的腹部凸起了几个小包，那些小包似乎还在游动。忽然那只老鼠将尖指爪伸向腹部猛地一抓，只见它腹部裂开几道口子，鲜血直流，大老鼠凄惨地叫唤了几声，就没动静了。倒是腹部裂口处钻出来几个小头颅，竟是几只小老鼠！

“鼠精的孩子，必然也是鼠精！”一名弟子道。

“对！杀了它们！”另一名弟子附和道。

江暮昭看了看那几只颤巍巍爬着的肉粉色且没什么毛的小老鼠，拦住了他们，道：“鼠精你个头啊！别说这些小的，这只大的也不是鼠精！它只是怀孕的母鼠啊！眼睛是黑的没看见啊？身上有没有妖气不会分辨？”

余下弟子顿时哑口无言，难道要承认他们被小小的鼠精吓怕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江暮昭找了个小笼子，将小老鼠养在里面。他养了好几天，喂粮食给小老鼠吃，它们吃得津津有味。

没查到有什么漏网的鼠精，城中百姓渐渐搬回了城内住，江暮昭也准备带弟子回天皋了。他跟小老鼠告别的时候，那些小老鼠忽然缩在笼子一角吱吱怪叫。

江暮昭回头一看，只见白衣少年逆光而立，纵然看不清脸，他也知道是谁。

“六出！”

云初尘将手中所持的一株草递给他，江暮昭接过来，除了它叶片背面赤红以外，无甚特别之处。

“这是无条，可以毒死老鼠。”云初尘道。

“六出，你……吃这几只老鼠的醋？”江暮昭觉得不可思议。

云初尘看了他一眼，道：“沙陵城有句话叫‘凡有泥土处皆生无条’，因此又叫‘无条城’。又因为城里百姓用的熏香里都有无条，老鼠活不下来，又叫‘无鼠城’。”

江暮昭心里一惊，照理说，沙陵城应当不可能闹鼠患！而鼠精显然并不怕无条，可是数量如此惊人的鼠精是从何而来呢？不可能是沙陵城的老鼠突然变异的结果，因为沙陵城根本没有老鼠。

那么……

江暮昭想到了一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