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树上结的梨果挂满了枝头，水灵灵的，像一个个小巧玲珑的灯笼，将树枝装点得极热闹。

江暮昭摘了果子，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给云初尘吃。

他做很多好吃的菜，每样新菜做完之后，总能灵机一动想出个看似很有文化的菜名。

小花灵们常常来吃，熊瞎子就更不要提，整天来蹭饭，无意间暴露了自己除了做蜜饯什么菜都烧不好的真相。

邻家的大娘又来给丁香做媒，见了江暮昭，心里欢喜，拉着他问东问西，江暮昭听到后面偷偷地笑，看了云初尘好几眼，又弯下身子低声跟大娘说了几句话。

大娘走的时候嘀咕着，怎么好看的小伙子都已经婚配了。

江暮昭和云初尘分屋睡。

有一天熊瞎子兴高采烈地来找他们，他讲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先前江暮昭给他的拜师礼——那颗黑宝石珠子，原来是一颗黑琉璃。它很有来头。

熊瞎子无意间在一本老旧的古籍上面看到一段传说，大致是说，世上有一处极清净之地，名曰泽更，传言泽更有水清白莲，可涤妖煞之气。

不过既然是传言，大抵是因为没人能证实真假，也不知是哪位高人寻得了去泽更的方法，信笔一挥，疾书一行字，真假不论，尽管叫后人去瞎猜脑补。

“齐五琉璃，泽更自见。”这便是高人兄留下的路子。

“……这个可信吗？”江暮昭沉默了一会儿，尽量缓和了自己的语气，质疑道。

“不懂就不要瞎怀疑，这样只能体现你的无知！我跟你说，我收藏的书，绝对没有假！”熊瞎子道。

“诶？不对啊！师父，您不是瞎子吗？还收藏书看书？把我当猴耍呢？”江暮昭忽然反应过来。

“这正是黑琉璃的奇妙之处。我将它放在眼前，就能透过它看见东西，正是这一点，让我对这个传说深信不疑。”熊瞎子解释道。

书上有图，五颗琉璃看着都是黑乎乎的一坨，作画的人非要张冠李戴在旁边别扭地标上“赤黄绿黑白”，以显示其为不同的五色琉璃。

江暮昭嘴角抽得厉害，他说：“师父，您老人家怎么确定画上的那坨跟我给您的是同一样东西？”画成这样也能识别出来，太扯了吧？

“知道为师为何能做你师父吗？知道你为何一直达不到为师的水平吗？差别体现在细微处啊！为师眼睛虽瞎，心却清明得很，看东西要用心去看，眼睛所见，皆为凡尘俗物，不得本质……”

江暮昭对云初尘摇摇头，用眼神跟他说：“我师父就是这样，屁话特别多。”

“啊！师父你干嘛动手打人？”江暮昭被熊瞎子敲了一下脑袋，捂着头嚷道。

“都说了师父眼瞎心明，你方才的小动作小心思，为师全看见了。”熊瞎子道。

江暮昭直冒冷汗，照此说法，他从前常常欺负熊瞎子看不见，夹走他饭菜的事……他也是知道的咯？

这就不太妙了。

熊瞎子硬要说黑宝石珠子是传说中的黑琉璃，还硬要江暮昭贴身带着，睡觉就压在枕头底下，说什么这样有利于跟它“通气”。

通气？呵，通什么气？江暮昭总觉得是要吸他精气才对。

但他也没法子，只能成天怀里揣着、枕下压着，省得熊瞎子整日里检查来检查去问东又问西的。

起初一段时间，他觉得屁用也没有，那本书绝对是骗人的。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异常的地方。

一个月的时间里，他隔三差五地做类似的梦。

什么叫类似的梦？简单来说，就是梦中的情景和气氛很相近，但是内容又不完全相同。

江暮昭的这些梦，断断续续的，每个单独拎出来都不完整，但是却给他一种很熟悉很相近的感觉。

他将这些梦画了下来。

第一幅画是一条黑鱼跃出水面。

第二幅画黑鱼不见了，只有安静的水面。

第三幅画仍旧没有黑鱼，但是有一只白鹅浮在水上。

第四幅画白鹅不见了，水面上有水花溅起，波澜起伏。

第五幅画白鹅冒出了水面，嘴里叼着黑鱼。

第六幅画白鹅飞走了，黑鱼也没有了。

江暮昭给云初尘看，自己也看，盯了半天，忽而灵光一闪，拍案道：“我知道了！太极八卦图啊！”

他又接着说：“你看，黑白象征阴阳，相生相克，鱼为黑，鹅为白，鹅叼着鱼，正好黑白相合构成一幅太极八卦图啊！”

“鱼藏鹅追，鱼死鹅飞。这二者并非相生相克之物，鹅处于强势，鱼则为劣势。而阴阳二势，不相上下，势均力敌。这种说法说不通。”云初尘道。

江暮昭细想，确实说不通。

而且太极八卦图算什么线索啊！

如果真有泽更这么一个地方，五色琉璃又是找到这个地方的线索，那么好歹也得跟一些地点联系起来吧。

他灵机一动：“难道说……这个地方盛产鱼儿？同时还有特别多的鹅？”

说完，他就觉得好笑，这种地方多得很，可怎么找？

二人一直在想黑鱼与白鹅之间有什么联系，还研究起这个鱼是什么品种，奈何江暮昭丹青之术有待提高，并没有神乎其技到足以辨认其品种的境界。

熊瞎子又来蹭饭，进门就嚷：“好饿呀！好饿呀！”

江暮昭正看自己的画看得入神，听了这两声，想也没想，张口便答：“是啊是啊，我也觉得是好鹅！这鹅画得真传神！”

说完他听见云初尘的笑声，这才反应过来，熊瞎子是在喊饿，况且他瞎了眼哪里看得见他画上的大白鹅？

算是出了个糗，江暮昭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着，眼睛却极其诚实地冲着熊瞎子往上翻，道：“师父你有口音啊！说话清楚点行不行？”

熊瞎子骂他：“你个糟心徒弟！饭菜呢？我怎么没嗅到味道？”

江暮昭道：“因为我还没做啊。”

这还得了？

熊瞎子追着江暮昭打，江暮昭骂骂咧咧地滚进厨房当厨娘。

不过他才进厨房没一会儿，就听见外面啪嗒啪嗒的声音，熊瞎子惊呼“天上落鱼了”。

江暮昭端着锅子操着锅铲就冲出去了，结果被雨浇了个劈头盖脸。

他愤怒地望向熊瞎子，道：“师父，鱼呢？”

熊瞎子说：“下着呢，老大了！”

行了，他明白了，老瞎子的口音没得救了。

他从前只觉得熊瞎子口音有那么一点点别扭，还是可以忍受的，然而现在，他希望这个人变成哑巴，说话听着贼怪！

“师父你闭嘴吧！”他说。

折腾了好久，这顿饭才做好了，熊瞎子一边吃一边说话，嘴里塞了东西，原本就有口音的他，更加口齿不清了，江暮昭拼命给他夹吃的也没用，根本堵不住他的嘴。

云初尘听他们的谈话，一边笑，一边不可抑制地想起江暮昭的画来。

好鹅，好饿，落鱼，落雨……鹅饿鱼雨……

假若……

他灵光一闪。

假若跟黑白无关，跟鹅和鱼本身也无关呢？

他想起一个地方。

“去余峨吧。”云初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