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昭醒过来的时候，依稀记得自己想吸血的事，白念霜也亲眼见到了异常的他，他隐瞒不下去，只能全盘托出。

他问他是怎么恢复过来的，白念霜说是沈苏给的药丸起了作用。

江暮昭觉得惊讶，纵然沈家是鼎鼎有名的医药世家，但像他这种身有妖煞之气的病状应当是极其罕见的，沈家怎么可能连抑制妖煞之气的奇药都有？而且……沈苏为何会随身备着？

沈苏因为耗了太多气力已经睡过去，眼下正难得地安宁着，白念霜便给他解释了缘由。

原来沈苏竟然是个半人半妖的体质，他爹沈星澜是人，他娘苏泠泠是竹妖。

沈星澜幼时在竹林中刨竹笋，遇上了竹叶青偷袭，他吓得哇哇叫，此时一青衣女子自天而降，以竹叶削死了竹叶青。

沈星澜见该女子貌美且面目温柔，以为是仙女，又想起他娘常跟他说，他日后会娶一个仙女儿做媳妇儿，于是就认定自己要娶的人就是面前这位，当时就向她表示：“我娘说我要娶个仙女做媳妇，我看你和我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日后你定然要对我以身相许的。”

苏泠泠听后觉得好笑，又觉得这个小孩儿有趣得紧，她想逗他玩，随口便答应了，还帮他刨竹笋。

那天沈星澜抱着一堆竹笋回家之后，一直跟他娘讲他在竹林里见到仙女的事，还将仙女答应要给他做老婆。

他娘听了心里惶恐，她想不得了，儿子怕是被妖物缠上了。于是他娘将这件事告诉了沈星澜他爹，东始门第二代门主，沈时余。

身为东始门主人，他怎么能任由妖物缠上自家儿子？传出去是天大的笑话！

于是他带上一伙人跑到竹林里，设阵做法弄了半天，也不见有妖物出来，干脆放了一把火欲将竹林给烧掉。

沈星澜不知从哪得知了消息，竟然突然跑出来，红着眼冲进了竹林里，他娘没拦住，当场就受了严重打击，惊悸而死。

沈时余呆住了，一群人冲进火海当中，又被火光和烟气呛得折回来。

沈时余冲进去之后就没出来。

最后苏泠泠怀里抱着满脸脏污且神志不清的沈星澜踏着熊熊烈火从竹林中出来。

沈星澜没守住爹娘，却守住了誓约，在弱冠之年便与苏泠泠成了亲。

他们夫妻恩爱，家业兴旺，次年便有了儿子，取名沈苏。

可能是人妖相结合有违天理，他们尝到了苦果。

沈苏为半人半妖之躯，年幼时就常常因为妖力冲撞而犯病，为此沈家夫妇二人将沈家藏书翻了个遍，闭门研究好几年，终于做出了能够抑制妖力冲撞的药物，暂时保住了沈苏性命。

他们事事依着沈苏，怕他一不高兴就被妖力控制。可是后来他们又发现了更可怕的一件事——沈苏没有生育能力。就如同马和驴子生出来的骡子一样，永远不可能有自己的后代。

沈氏一族的血脉怎么能断在他手上？

沈星澜担不起这样后果，可是他不能背叛苏泠泠，他生生世世只爱苏泠泠一个人，这是他的誓言，也是他的心声。他不愿意再娶其他人。

沈星澜和苏泠泠开始进行秘密研究，他们想研制出一种药物，让沈苏变得和正常人一样。

至于这种药物研究出来与否，不用说，江暮昭也心知肚明，自然是没有。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他又问沈苏和云初尘的事，云初尘并不想说，白念霜知道的很少，只说，云初尘得知他死了之后，为替他报仇，接连灭了东始门和天皋两派。

江暮昭惊道：“六出，你……将天皋也灭了？”

云初尘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江暮昭有点儿明白云初尘这样做的原因，却也有点儿不明白。他当时在怪水底下，只知道天皋弟子突然撤掉了灵力加持，其余的，什么也不知道。

天皋弟子为何会撤掉灵力？

这事情背后一定有什么原因！

云初尘灭天皋，大约是觉得天皋不念多年情义，对他撒手不管，也是造成他死亡的凶手之一。

可是他还灭了东始门，难道说东始门也插手了尸胡山的事？

江暮昭想得脑子一团糟，云初尘又不愿说，只能等沈苏醒过来才能问清楚了。

他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嘴：“六出，你没杀掉天皋的人吧？”

云初尘看着他，很久，才说了声：“嗯，没有。”

江暮昭松了口气，他就知道，他的六出不是那种随意杀人的人，何况他与天皋也是有十年师门情的。

白念霜疑道：“可是我听闻……元和长老他……”

听到元和的名字，江暮昭心里又一紧，他发觉原来他根本不愿意要元和出事。

“他没死。”云初尘道。

沈苏醒过来之后，结合了他的一番话，当初的事情才渐渐清晰了起来。

原来尸胡山的怪象不是天灾，而是人祸。这还跟当年沙陵城除鼠精一事有关。

沙陵城原先确实是“无鼠城”，之所以会出现数量惊人的鼠精，全是东始门在作怪。而这背后的原因，竟然是沈星澜与苏泠泠二人的灼灼爱子心。

他们拿繁殖生育能力极其强悍的老鼠做试验，豢养出一批鼠精，拿沙陵城的百姓做食物来养活这批鼠精，又拿正常的老鼠与鼠精交配，产下一批新的鼠精。

这些新的鼠精就是后来出现的棕目且体型正常、既食粮食又吃人肉的那批。

他们正要研究那些新的鼠精，试图找到半人半妖体质生育的方法，然而还在进行中就被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天皋弟子给破坏了。

他们东始门和天皋的梁子就此结下。

尸胡山的骷髅鱼就是东始门企图灭掉天皋设下的陷阱。

他们在怪水边散布了许多变种的树蝉，利用怪水鲈鱼的怨气使它们在月华之下变作骷髅鱼，引发尸胡山动乱，将天皋派吸引过来。

他们不曾料到天皋的人竟然有办法消灭骷髅鱼，但是纵然如此，他们也有万无一失的应对之策。

于是就有了布阵之时突然出现的蛊雕群，这群蛊雕从符禺山上捉来，连日来饥肠辘辘，见到食物就不要命了，攻击力猛增。

天皋纵然不全军覆没，也要成强弩之末。

然而云舒衡当时在尸胡山，发现了东始门的动作。因为不想惹事，云舒衡设法将云初尘骗走，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人带回了华衡阁。

云初尘被下了蛊，醒来之后，云舒衡向他解释了自己的一番苦心，云初尘赶往尸胡山，却得知了江暮昭已死的消息。

后来他炼了一种名为“两仪休灵蛊”的凶蛊，重伤天皋、东始二派，囚了元和还有沈星澜夫妇。

沈苏听闻他爹娘没有死，而是被关在华衡阁里，忍不住哭了出来。他说不清这是高兴还是压抑了太久的伤心。

他扑在白念霜怀里，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衫，白念霜只轻轻拍他的背。

江暮昭心里酸涩得难受，他觉得自己特别不是东西。就连死了，也没给六出省心。

他想，六出在他死后这三年是怎么过的，他是以怎样的心情炼蛊给他报仇的。

六出最后还是回到了阳蒲，他到底还是想着他……邻家的大娘告诉他，六出讲，他在等一个人。

可是当时大家都说他死了，六出怎么这么执拗这么固执，偏要等着他呢？

万一……

万一他永远都不回来呢。

他问云初尘：“六出，你那时相信我活着？”

云初尘说：“你说过，尸胡山之后，要一起回阳蒲。”

这是他在离开阳蒲出发去尸胡山前说的。

“可是我食言了。”江暮昭道。

“我会等你。”云初尘道。

“多久都可以等。我知道你会回来。”

过了好久，江暮昭听见云初尘说这句话，他心疼得厉害。

“六出，我们永远都要这样在一起，好不好？”

“好。”

“你永远……都这样喜欢我好不好？”

“嗯，好。”

云初尘说话的时候，对着江暮昭笑，一双眼里浸着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