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涔水曾经发生过一桩命案，这桩命案发生在一个小家子。

有一对貌美如花的姊妹花，同时爱上了一个男子。这个男子后来娶了温柔大方善解人意的姐姐，妹妹随着姐姐住到了姐夫家中。

姐妹感情甚好，夫妻感情亦是，没多久，姐姐就怀有身孕。然而这个男子开始用情不专了，与妹妹眉来眼去暗送秋波最终互表心意之后，二人凑到了一起。

男子的心全然飞到了妹妹身上，听了歹毒妹妹的话，二人联手害死了还怀着身孕的姐姐。

姐姐死得既惨又不甘，死后化作了厉鬼，将生前的丈夫杀死了，而妹妹则不知所踪。

有人说，姐姐仍念着姐妹之情，放了她一马，也有人说妹妹被姐姐活埋了。

而姐姐化作的这个厉鬼，就是白衣鬼。

这桩事大概在半年前发生的，奇怪的是，知道的人并不多，因此也难辨真假。但是一传十，十传百，口口相传下来，人们倒大都相信了。因为用它来解释白衣鬼夜间捉人之事，合情又合理。

白衣鬼专捉壮年男子，就是因为她生前为情所骗所伤所死，对男子怀有极大的怨恨，因此才在夜间捉人来报复薄情郎。

“这个说法有问题！她还抓我呢，难不成我也是薄情郎？”江暮昭质疑道。

“呸！她管你是不是！反正在她眼里，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与其说是报复薄情郎，不如说是要杀尽天下英雄汉，好坏男人一锅端！”赵子琰道。

“子琰兄此话有理，哈哈，我怎么从前没发现，你说话还有腔有调的。”江暮昭被赵子琰的总结逗笑了，不过他又想到另一个问题，道，“我听人家说，白衣鬼总是喜欢往点了烛火的屋子里钻，这又是为什么呢？”

“哼，这有什么想不通的！点了烛火才好看清是男是女啊！”赵子琰不屑道。

“这样说来，这个白衣鬼还是挺有原则的，捉男不捉女。”韩少川道。

江暮昭却有不同的看法，他提出了另一种猜测：“我倒觉得，假若白衣鬼的来历是真的，你想啊，她妹妹也谋划着害她呢，她没道理只恨她丈夫一个，更没必要只捉男子。”

韩少川道：“你这话也有道理，那你觉得是如何一回事呢？”

江暮昭勾唇挑眉道：“我觉得啊……白衣鬼是妹妹，不是姐姐。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如果白衣鬼是妹妹，这后面的事就好解释了。为什么捉男不捉女呢？因为妹妹生性风流……”

“闭嘴！污言秽语，胡乱揣测！”赵子琰打断他，骂道。

“子琰兄，你这个人真是听不得半句男女之事，虽说我也不了解，但是大家议论一下，你又何必太当真呢？我觉得我的猜测很有道理，六出，你说是不是？”江暮昭先是有意呛一回赵子琰，说到一半，话锋一转，又突然问云初尘。

“嗯。”云初尘颔首道。

赵子琰和韩少川两个人都受不了，赵子琰忍不住吐槽道：“你们两个狼狈为奸，妇唱夫随的，你说什么他能说不对？哼。”

江暮昭得意极了，嘴上偏道：“六出从来都不说违心话！”其实他原本也不太信自己信口胡诌的一番推测，可是六出都觉得有道理了，他忍不住飘飘然，心想，或许真的有道理。

·

他们被赵老爷子盛情邀请，吃了一顿豪华晚宴之后，又被留宿，赵子琰摆出一副很嫌弃的样子，但是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江暮昭想，正好还省了他们住客栈和吃饭的钱，不住白不住。

傍晚的时候，他们四个出去瞎晃悠，见到好几个抬着木架子的人，木架子上还蒙了白布。

江暮昭一看，那白布下面还盖着东西，不消多想便明白了。

赵子琰揭开白布一看，果然见到一具尸体，且没有瞳仁。

不只一具，每一具都一样，翻着白溜溜的眼珠。

全是失魂而死。

不仅仅是他们翻看了这些尸体，还有另一群人。

江暮昭只听到那群人当中有人说：“失魂久即成尸，有厉害的妖魔在此地作乱。”

他看向那个说话的人，只见他身披青蓝大褂，发髻高束，颇有些仙风道骨，应当是位修道之人。

似乎察觉到了江暮昭的目光，他看过来，拂尘一甩，道：“小郎君快归家去，夜里多有妖魔出没，当心遭遇不测！”

他身后的一群道人也如是附和。

江暮昭谢过这些道长的关心，与他们攀谈了两句，才知道原来这些人是特意为这白衣鬼而来的。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没什么名头的道人就爱往妖物出没的地方钻，他们为了混出点名堂来，迫切地想要做出一番成就，比如降服几个猖狂的妖魔，解决地方危机。

当然这样的机会是很难碰到的，毕竟厉害的妖物人家自会去请名门大派来收，哪里轮得到他们？小魔小怪的降服得再多也证明不了什么。

显而易见，涔水此地的白衣鬼简直就是一块香饽饽。

赵子琰不太瞧得上这群道人，他想这些人无门无派，仅学了些皮毛就打扮得人模狗样出来骗那些没什么见识的普通老百姓。

可是恍然间，他想起，自己也是无门无派的。

在尸胡山的时候，他和韩少川不辞而别，叛出师门。天皋还没来得及将他们捉回去受罚，就被人给灭了。

他看了眼云初尘，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究竟怀着怎样的情绪。

说到底，他打小就在符禺山上，若非尸胡山一役叫他心灰意冷，他决计不会离开。

当初听到天皋一夜之间树倒猢狲散之时，他不信，日夜兼程赶回去，在见到空空荡荡的玄真殿时，他哭了，他和韩少川两个人，就像回到了刚来天皋那会儿头一次被罚的时候，背靠着背，哭得稀里哗啦。

赵子琰觉得自己从来没料错，云初尘就是个白眼狼，叛天皋时毫不留情，灭天皋时更是如此。

可是他根本没有立场去怨谁，他也叛了天皋，他也没有护在天皋。

而且……他也恨天皋，恨元和，轻易地舍掉江暮昭的性命来护他人周全。

·

入夜之后，整个涔水都暗，唯有赵府一隅，灯火通明，喧哗无比。

四人围一桌而坐，数十烛台环绕，倘有不知情者窥伺，怕要以为是法师做法。

瓜子点心装满盘，手搓麻将啪嗒响，赵子琰头上贴了黄符，上面一行歪歪扭扭的朱字——回眸一笑百媚千娇。

“子琰兄，愿赌服输，自觉领罚。”江暮昭手执朱笔，笑望赵子琰。

赵子琰问韩少川符上写着什么，韩少川笑得说不出话，拿了面铜镜给他自己看。

赵子琰这个时候特别恨自己，他为什么偏偏就识得江暮昭写的字……

更可恨的是，黄符一旦贴上去了，就有了效力，只有执行了施术者的命令之后才能解开术法。

“扭扭捏捏不像样，快点快点！”江暮昭催促道。

赵子琰攥着拳头咬着牙挣扎了大半天，才站起来，转了个身，慢悠悠地回头，扯出一个算不得笑容的笑容。

“子琰兄，百媚千娇懂不懂？你别跟别人欠了你钱一样，笑得凶神恶煞的。”江暮昭抱胸抖腿道。

“我不会！”赵子琰瞪着江暮昭。

“子琰兄，你早说嘛，不懂就要问对不对？巧得很，我会，我教你如何？”江暮昭道。

“哼。”赵子琰冷哼了一声，又道，“随便。”

江暮昭笑嘻嘻地从座上跳起来，道：“瞧好了。”

他在这方面无师自通，光是站姿就颇为风骚，悠悠转头回眸，眉眼微微上挑，一抹笑容似有若无地绽在嘴角。

然而在目光与云初尘交汇的刹那，那抹笑容就无限放大，眉眼也弯起来。

云初尘对他笑，江暮昭更是不得了了，笑容登时变得不纯粹，夹带了其他的渴望。

“呸！你这叫什么？浪笑！淫荡！”赵子琰才刚微微斜眼瞟了下他的神情，就被真真切切地恶心了一把，破口骂道。

“子琰兄，轮到你了！”江暮昭转向赵子琰，又好心提醒道，“子琰兄可以面对少川兄试试。”

赵子琰转头的时候看了韩少川一眼，韩少川正撑着下巴看他，赵子琰唇角不自觉扬起来，他伸手掩住，假意咳了两声。

江暮昭冲云初尘眨了眨眼，使了个眼色。

云初尘指尖一擦，黄符生火，“啪”地一声，赵子琰额头上黄符燃尽，多出了一点朱砂印。

四人继续玩赌，江暮昭总是赢，他脑子里淫词艳曲市井文化塞得满满的，硬是叫赵子琰和韩少川两个人唱了小曲儿又得扮弱柳扶风，跳了羽衣舞还得来一出街头卖艺大秀。

云初尘从前虽没玩过，但是运气极好，上手极快，一直没受罚。

江暮昭其实心里暗戳戳地希望云初尘能受一回罚，他都想好了，他要六出喊他郎君，最好是江郎。

可是他还没撑到那个时候，赵子琰额上已经红通通一片，气得将钱袋子一丢，道：“我只有这个了，爱要不要！”说罢，拉着韩少川走了。

江暮昭笑得前仰后合，他发现，赵子琰越是生气，他就越想笑。

他盯着窗外看了好多回了，一直没有动静，白衣鬼似乎识破了他们的陷阱，没有出现。

一连好几天，白衣鬼都没有出来作乱，街上最后一个徘徊的人倒下之后，涔水显得安宁又正常。

奇怪的风平浪静。

涔水的百姓近日总在街上看到一群道人，他们耀武扬威自信满满，逢人便夸耀说“我等在此，邪祟立遁”。

于是不少人就开始相信，这群道人将白衣鬼吓跑了。他们将对那群道人热情无比，奉为上宾，将人都留在涔水了。

渐渐地，大家夜里开始点烛火开窗户，仿佛白衣鬼不曾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