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蛾扑火:失魂人却做裁魂鬼
小说: 缥缈云间浪 作者:一口草根子 字数:3096 更新时间:2019-09-22 12:12:22
云初尘将江暮昭带回去之后,关了屋子,在里面整整待了一夜,赵子琰也在外面守了一夜,他透过窗子看见里面烛火一夜未熄,屋内透出的熏香气味也一夜不消。
他想,等江暮昭活过来了,他一定要将他骂个狗血淋头,再跟他绝交。
三番两次瞎逞能自找死路,他赵子琰可交不起这样的朋友,他受不住。
所幸江暮昭醒过来了,虽然人有些虚弱,但是好歹不是先前那副呆滞死相了。
赵子琰一个骂人的话一到嘴边收都收不住的人,硬是憋住了,看着江暮昭的笑脸,老半天只哼了一声,随即甩袖而去。
他和韩少川两个人那天也沾到了噬魂天蚕身上甩下来的粉末,过了一夜之后,手上腿上竟然出现了四只眼斑,怎么擦都擦不掉。
云初尘让他们去找辛草,拿捣碎的辛草涂在天蚕丝织成的绸子上,绑在眼斑所在之处,三日后便可痊愈。
江暮昭要他们也去告诉那些道人,必须要提醒他们尽早医治,否则将赔上性命。
赵子琰本来懒得管这些闲人的死活,但是他还是去讲了,只是那些人一见到他就发现除噬魂天蚕之日他也在场,以为是来揭发事实意图争抢功劳的,将他的话置若罔闻,还生怕叫别人看见。
赵子琰话也没说完,窝了一肚子火,忍着没骂出来,心想,这些人就争名夺利争到身死之后身败名裂吧。
那天夜里,所有道人手上脚上的眼斑处都鼓起了大包,有人忍痛将瘤子一般的大包割掉,不想血洞处钻出无数幼蚕,牙尖嘴利,啃食他们的皮肉骨血,自内而外将整条手臂乃至整个躯体吃空。
有人为了保命,砍掉了自己的双脚和手,无奈剩下一只独臂只得求他人替自己砍去,活生生变成了人彘。
更有不堪忍受众虫啃食苦痛者,以火烧身,身体与幼蚕共同化作焦土。
第二日有人拜访,发现他们不是死得连躯体骨架都残缺不全了,便是浑身血淋淋无手无脚还有一口气未咽下。
涔水百姓惊慌失措,以为是噬魂天蚕回来报仇了。然而多日平安无事之后,便渐渐放宽了心,只是为道士们新修的道观却无人问津。仿佛道士们身上受了诅咒,谁接近了,谁就跟着遭殃。
江暮昭魂魄离身进入天蚕蛾体内之后,看到了噬魂天蚕的一段记忆。
秋娘原来并不是秋娘,她是长素。
长素是秋娘的妹妹,她们原本逍遥自在无忧无愁,可秋娘遇上一个男子,二人一见倾心。后来秋娘嫁给了这个男子,长素跟在她身边,怕她受人欺负。
这对小夫妻恩爱无比,很快,秋娘便怀了身孕。怀孕期间的秋娘法力大减,偏偏在这个时候,长素的身份被男子发现。
他撞见了她蜕皮的样子。
男子惶惶不可终日,连带着怀疑起自己妻子的身份,不敢跟她亲近,还在背地里与一道士勾结,谋划着要除去家中妖物。
秋娘为了保护长素以及自己腹中的孩子,将天蚕卵尽数打入长素体内,并且耗尽妖力结了一个天蚕茧,将长素护在里面。
长素在茧内听见道士的狂笑声以及男子的叱骂声,还有她姐姐秋娘痛苦万分的濒死呼喊,怨气凝结喷涌,妖力顿时无比强大,冲破天蚕卵,将道士和男子杀死。
而那时的秋娘,已经成了地上的一滩绿液。
那是她的血。
长素将天蚕卵产下来之后,发现它们的生命力极弱,只得将它们养在茧里,以人魂为养料,滋养它们。
无奈她妖力有限,一夜只可抽离一人魂魄,她又在某天夜里失了一肢,而破茧之日将近,她没有时间了。
长素将天蚕茧藏于布坊之中,开门营业,凡入布坊者,触到天蚕茧,便会被卷入其中,天蚕破茧之时,便可吸食茧中之人魂魄。一劳永逸,事半功倍。
但是她最后还是失败了,秋娘的宝宝全都死了,长素无心苟活,只想叫那些杀死宝宝的人生不如死。这一点,她做到了。
江暮昭有一刻隐隐约约听见长素的心声,她说,她最不愿做的,就是扑火的蛾子。
秋娘的火,是那个一见倾心的男子,她扑过去,丢了性命;
宝宝的火,是道士阴险狡诈的阵法,它们也扑,烧成了灰。
长素她不愿扑火,可仿佛被宿命诅咒,她早就活成了秋娘的样子,用心里的一把火,消灭了自己。
江暮昭讲这些话的时候,云初尘眼神一刻也没离开他。
他也扑火,心甘情愿,从无怨怼。
·
赵子琰和韩少川成婚了。
夜里江暮昭拉着云初尘闹洞房,无意间得知赵子琰翻过他收藏的龙阳话本子,赵子琰恼羞成怒,将他赶出去。江暮昭趴在门口听房。
涔水没有听房的习俗,是以外面只有江暮昭和云初尘二人。
干这等不大光明乃至有点鬼鬼祟祟的事,江暮昭很乐意拉着云初尘一起,他总想要带云初尘去做坏事,莫名其妙地觉得兴奋又刺激。
江暮昭难得听见赵子琰讲情话,只是他不太会讲。他听见赵子琰说:“韩少川,你打扮起来还挺女人。”
江暮昭听了就想笑,他猜,韩少川要被这家伙气死。
果然,韩少川道:“赵子琰,你说谁像女人?”
“你啊,没毛病啊。”
“闭嘴!你……你滚!”
“滚哪?榻上?”
“……”
江暮昭听他们吵,一边笑,一边想起先前在招摇山,云初尘将他背回家里,他们拜堂成亲入洞房,他还记得,那天夜里,云初尘答应跟他私奔。
“六出,你那时是怎么发现我的?”
他没将话讲明白,云初尘却知道他的意思。
“你开口了。”云初尘道。
“我明明尖着嗓子说话了,六出,你怎么还能听出来?”江暮昭疑道。
“不是声音,是你讲的话。”云初尘道。
“我讲什么了?”江暮昭问道。他哪里还记得自己讲过些什么。
云初尘没告诉他,江暮昭费神回忆了大半天,心道,莫非自己说的话稍稍放荡了些叫六出察觉了?
他不记得,云初尘却记得很清楚,他喊他“哥哥”,语气里满是撒娇的调调,他一喊,他就笑了。
他们二人在涔水赵府待了近一个月,白琉璃既不能说话,也没有气味,更不曾入到梦里。宛如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唯一不普通的地方,就是它的触感。
这块石头是温热的,仿佛常年晒在阳光底下。
江暮昭盯着它盯了好多天,愣是什么也没有,倒是把丹丹给盯得有了动静。
这家伙冬眠还能对外界刺激有反应,他常常怀疑它醒过来了,不时用手指戳一戳它。
他本想传封信给熊瞎子,但是熊瞎子根本就看不见,写信也是白写,干脆就将白琉璃仍在一旁,默默地掐熄自己心中才刚燃起的希望之火。
他原本也想过,与云初尘一起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像赵子琰和韩少川一样。
可是,天也不肯成全他。
他想阳蒲了。想他酿好的桃花酒,虽然不能喝,嗅嗅味道也是好的,还想在上元节跟云初尘一起放花灯,想偷熊瞎子的蜜饯炒栗子吃。
“六出,我们回去吧,回阳蒲。”
落叶归根,江暮昭想在死后,身归阳蒲尘土之下。他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可笑,五年前他才过及冠之年,不想如今却要着恼身后事。
云初尘颔首说好,他从来都什么也不问,却什么都明白。
他们跟赵子琰辞别,赵老爷子跟江暮昭很聊得来,他显得比赵子琰还要舍不得江暮昭离开,硬是要留他们多住一夜,设宴饯行。
晚上江暮昭回屋里睡觉,没有睡意,但他吹熄了蜡烛。
雕花窗子没有关紧,风吹得吱嘎吱嘎响,有风声,窗户摇曳声,还有微不可察的脚尖点地声。
黑影移动得极快,一闪而过,带起短促的风,再缓过神来时,桌上空空如也,装着四颗琉璃的锦囊已经不见了。
江暮昭抓起身边的悦尘,一跃而起,径直劈向那道黑影。
黑衣人似乎早有准备,拔出腰间短刀,长短二刀相撞,发出响亮的兵器撞击声,借着窗外微光,黑衣人短刀上红流苏穗子飞扬,凌厉而潇洒。
江暮昭使的是穿云刀法,黑衣人似乎颇为熟悉,应对自如,但月光偶尔洒落的间隙,双目之中却微微流露出惊讶之色。
江暮昭见这个人短刀使得极好,扯出笑容,道:“不知是何方侠士,偏看上几块破石头?”
黑衣人目光冰冷,对他的调笑之词毫不理会,江暮昭侧身挑刀,欲将此人的遮面布挑掉,然而黑衣人身形极其灵敏,微微一闪,便躲过了。
江暮昭心下对此人身份其实早就猜出七八分,但是他偏装着不知道的样子,他就想见识见识,传说中的穿云刀法,这个人究竟了解多少。
他发现,黑衣人虽使的是短刀,但此刀法与穿云刀法相通,他想起熊瞎子的一番话,心中忽然沉郁了几分。
黑衣人趁他恍神的工夫,自窗口跃出,江暮昭没追。
他想忘记今夜的事,忘记熊瞎子跟他讲过的那个故事,就像他曾经当作笑话嘲笑熊瞎子一般,笑一笑就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