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午低着头，拳头攥得紧紧的：“主子……我……”

皇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庚午，冷冷道：“暗厂的人不需要多余的情绪，你忘了？”

庚午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转头看了看我，向我缓缓踱来。

当他走到我身后时，我听到他用很轻的声音道：“我当初就不该把你带来……”

我摇摇头：“我躲不过的。你不来，别人也得来。”

庚午把手压在腰间的剑柄上，迟迟没有抽出来。

时间漫长得很，大殿依旧很静。

庚午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右手握紧了剑柄，刚要将剑抽出刀鞘时，一个侍卫慌突然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打破了大殿里那死一般的寂静。

“陛……陛下……三王爷带着一队人冲进来啦！”

博衍？他带着人冲进来了？他不要命了？！

“三弟……？”皇上惊诧地站起身，还未再次开口，殿门便被狠狠地推了开。

为首的便是博衍。他浑身散发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杀气，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冰冷，如一头嗜血的狼。他一手提着长剑，剑尖还在不断地淌着血。

皇上那边也不知从哪里跳出几个打扮和庚午差不多的黑衣人，摆着要随时迎战的姿势。

皇上眯了眯眼，磨着牙道：“你好大的胆子！”

“臣弟若不这样，就救不了玖儿！”

“你怎么知道，你一定能救得了他？”

博衍无惧地直视着皇上，一字一顿道：“臣弟若救，就还有一线希望；可若是无动于衷坐以待毙，玖儿就只有死！”

皇上闻言突然愣住了，站不稳似的晃了一下，又马上稳住了身子。

博衍双目通红：“玖儿是臣弟的命，您既执意不肯放过我们，那就恕臣弟无礼了！”说罢，挥剑朝皇上冲去。

我看着飞身上前的博衍，和几个沉着迎战的黑衣人，愣了一瞬，随即身子比脑子先动，从地上挣起来就朝博衍扑去。

庚午没来得及拉住我，我便得以及时将博衍拦下来。博衍被我撞得摔在了地上，而我……因为双臂被反缚着，没办法在摔到的刹那用双臂做缓冲，摔得极疼不说，竟倒在地上挣不起来了。

博衍见状，匆忙将我扶起来，关切地问：“你怎么突然……没伤到哪吧？”边说边用剑割开了缚着我的绳子，并把我前前后后地检查了一遍。

“无妨……”我忍着痛摇摇头，盯着博衍的双眼，道：“倒是你，昏头了么？他是你兄弟，更是皇上！你怎么能带着兵闯进来？”

“他要杀你，我管他是谁！我若是……若是当年就这样做了，你又何必受那些苦！”

我心下黯然，低声道：“我懂你的心意……可是动武哪能解决得了问题？他三番两次地想除掉我，这其间的原因我可能不知道，可你是他的亲弟弟，你怎会不知道？”

“原因……原因……”博衍念叨着，情绪渐渐地稳定了下来，“是了，我懂了。”

他握住我的手捏了捏，随后放开我，缓缓站起身，将剑向旁边一丢，挥手示意与他一同冲进来的那些手下人退下，又上前两步，将我护在身后，直视着皇上，平静地说：“皇兄，玖儿不是你的沐怀。沐怀早已去了！”

博衍又将语气放软：“你这样折磨他人的同时也在折磨你自己啊！皇兄，你何必呢？”

皇上闻言，脸色蓦地变得苍白，目无焦距地看着前方，扯着嘴角，喃喃道：“折磨？呵呵呵……朕又何尝不知道？沐怀他不会再回到朕的身边了……就是沐怀的性子害了他啊……”他的声音骤扬，颤抖着手，指着我道：“他！性子和沐怀是那么相似……沐怀去了，他也不能苟活！那种性子就是害人的性子！”

“你的怨气，不该发在无辜的人身上。”博衍怜悯地看着自家那疯了似的皇兄，摇了摇头，道，“你错了，皇兄。沐怀的死，不是他的性子造成的。善良不是罪过，沐怀没错，玖儿也没错。况且……若非是沐怀的性子，你又怎会对他倾心呢？”

皇上闻言，眼圈渐红，缓缓垂下胳膊，无力地跌坐在龙椅上，手肘支在大腿上，撑着额头，语带悲怆：“哈哈……你说得对……他们没错……没错……为什么……朕不明白，你为什么就敢呢？同为一母所出，为什么你就敢不顾一切地来救他呢？罢了……是朕……是朕太懦弱，是朕见死不救、坐以待毙……沐怀何错之有啊？朕这是自作孽，不可活……”

博衍皱着眉：“皇兄……”

“闭嘴！”皇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叹气似的呼出来，挥了挥手，“回去吧……带着你的玖儿，回去吧……以后你们爱怎样，就怎样，朕再也不妨碍你们了……走吧……”

博衍低着头不说话。我看着皇上的样子，心中蓦地很不是滋味。

庚午驱退了黑衣人，走到博衍跟前，行了一礼，低声道：“王爷，请移步吧。”

博衍抬头面色复杂地看了看皇上，随后看着庚午点了点头，又拍了拍庚午的肩膀，沉声道：“照顾好皇兄。”

“王爷放心。”

博衍又点了一下头，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终是没能下定决心。他伸手一揽我的肩，要带着我离开这个阳光照不进来的压抑的地方。

在即将出殿门时，我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皇上仍旧坐在龙椅上，姿势没怎么变。与方才不同的是，他的肩膀在不住地微微抖着。

他……在哭？

庚午则是见状上前了几步，又猛地停了下来，无奈地摇了摇头，缓缓地跪下了身子。

我的心猛地刺痛，不敢再看，转回了头，任由博衍带着我走。

直到上了马车，我与博衍都不曾开口说过话。博衍默默地从我背后环着我，抱得紧紧的。

我不喜欢这种压抑的气氛，便首先打破了沉默：“你来的这路上，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博衍的声音低低的，还有些沙哑。

我低着头：“抱歉……我在殿上说的话有些重了……你能来救我，真的太好了……”

博衍沉默了一阵，小心翼翼道：“你……想起之前的事儿了么？”

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我愣了一下，轻轻地点了点头。

博衍见状，情绪仿佛突然激动了起来，双臂将我环得更紧：“那你……你还怨我么？我错了，是我不好……你……你别再离开我了……求你……”说着，他将额头抵在我的后颈处。他全身竟在微微颤着。

我心下了然。

他原来，还在害怕我重蹈覆辙，想不开寻短见啊……我曾经跳了崖这件事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吧……

当初的我真傻，又傻又自私。

我像拍小孩子似的轻轻拍着他，温声道：“你放心，我不会再做傻事了。其实……我想起的只是些记忆片段而已。而且那些片段给我的影响……怎么说呢，就像是蒙了一层纱似的，朦朦胧胧，不真切。当年我曾感到的那种切肤之痛，到了现在，也只变成了一种无伤大雅的心酸罢了。你别担心，只要……有你在，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感到博衍默默地点了点头，不由得笑了一下。

我心里庆幸，这一场风波总算是平静下来了，皇上应该再不会来找麻烦，终于能回去和博衍继续过那种闲适的日子了。

皇上……一想到他，临别时他那寂寥悲哀的身影便让我不禁感到心酸。他虽性子古怪，可却是一位明君。尽管这些年来，他一直拽着我不放，可毕竟从前的我还是极其敬重、乐意亲近他的，所以现在我对他也并没有什么反感——我甚至同情他。

博衍最终接回了我，可他却永远接不回他的沐怀了……

真是令人唏嘘。希望上天见怜，别对他太苛刻。

至于我……管好自己的事已足矣，惜取眼前人吧。

想到这里，我抬手抱住博衍的胳膊，闭着眼睛轻叹一声。

（《忆》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