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殿下……不好啦……殿下……”仔细听，那侍卫的喊声还隐约带了哭腔。

昭衍心中隐隐不安，冲过去拉开门：“出什么事了？！”

那侍卫扑过来跪在地上，哽咽道：“他们……他们提前行刑了……呜……大哥……大哥他……救不回来了啊……呜……”

什么？他在说什么……救不回来了？

感觉似是有一盆凉水兜头灌下，寒冷浸透了四肢百骸，昭衍浑身微微地颤着。

他目无焦距，颤着声音喃喃道：“你……说什么呢……你胡说……不是明天么……他……我才要去救他……”

侍卫头抵在地上，用力从从嗓子里挤出断断续续的话：“……是真的……呜……我……我看到了……火把大哥都吞了……”

“……迟了……迟了？我才要去救他啊……我……咳咳……”昭衍猛地咳起来，嗓子被刀划着似的难受，一丝腥甜的血味儿渐渐弥漫了整个口腔，“人呢……咳……我不是让人盯着了么！他们人呢！啊？！”

“我们到的时候……发现丁卯哥已经被人杀了……早就没气儿了……”那侍卫直起身，从胸口的衣襟中翻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小布片，颤着双手呈给昭衍，道，“这是丁卯哥手里一直攥着的……”

昭衍一把夺过布片，颤着手笨拙地抖开。布片上用血写着几行字，看字迹，确是沐怀写的。

“我大概是回不去了 帮我照顾好沐忻吧

真舍不得你 我多想再见你一面

你好好活着 ”

呵……

他……走了……？真的……走了……么？

昭衍无力地跌坐在地上。侍卫们忙过来扶他，他摇摇头，推开侍卫，对着他们喃喃道：“散了吧……都散了吧……他走了……来不及了……”

整个世界，都似是褪了色，周围朦胧一片。视野中只剩下那张布片，和上面暗红的字迹。

这布片……是沐怀衣服上的吧？那件衣服还是他给沐怀选的，因为他喜欢沐怀穿白色，美得不似凡人。

对啊……沐怀大概本就不是凡人吧……他那么美，那么好……他羽化登仙了，回到天上去了。

于是此地就空留了他一人。

你可真狠心。

昭衍一直坐在原地，侍卫们都退了出去。太阳日渐西斜，天边的淡紫色蒙了一层阴翳。地砖很凉，空气也很凉。昭衍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任由身体的温度一点一点地流走。

他眼神空洞地注视着某个地方，似是在想什么，又似是什么都没想。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有很多人过来了。但昭衍仍旧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头也不回一下。

一个侍卫抱着一个木匣子，绕到昭衍面前，跪了下来，将木匣子双手呈给昭衍。

昭衍的眼睛慢慢有了焦距，但眼中曾经闪闪的光芒消失了——就像是死了一样的眼神。

“这是……？”两个字音从昭衍的嗓子中挤出，嘶哑得不像话。

“……这是……沐怀大哥……我们把他带回来了。”那个侍卫悲痛地低下头，忍着哽咽。

昭衍木讷地挪动双手，接过那个木匣子。

沉甸甸的。

那侍卫气愤地擂了一下地，哑着嗓子道：“不过是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他们就……沐怀大哥走得真冤枉！可恶！”

“莫须有……莫须有……是啊……我怎么忘了呢？”昭衍伸手拉住那侍卫，喃喃道，“去查查，贵妃到底是谁……”

“是……！”

昭衍转头茫然地看了看身后的那些侍卫，又慢慢地坐正身子，盯着怀里的木匣子道：“你们……退下吧……退下吧……”

侍卫抬头怜悯地看了昭衍一眼，默不作声地退下了。

又剩了昭衍一个人。他捧着冰凉的木匣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木匣子紧紧地拥进怀里。匣子的棱角硌得他生疼，尽管如此，他也不松开。

他怎么也不能把这匣子和沐怀那温暖结实的身体联系在一起。匣子相比于沐怀来说，轻太多了，他不相信。

他多么希望这时有人能来告诉他，沐怀其实没死，他只是藏起来了。或许明日一早，他去桃园里转一圈，沐怀就又从树上跳下来了，笑着戏弄自己，说自己上了他的当？

可是没有人能来告诉他。

他猛地真正意识到，沐怀走了，走了，一去不复返了，永远不回来了。

泪珠从眼眶中溢了出来，一颗之后还有第二颗、第三颗，不受控制地流着。他抱着匣子，低着头，压抑地低低抽泣着。

不该这样的，为什么会这样？三天，不过三天而已……那个鲜活而又温暖的人就从自己的身边永远消失了……那个说过要一直陪着自己的人就这么样丢下自己走了……

“赠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非报也……永以为好也……”昭衍断断续续地念着，眼泪顺着脸颊流进了嘴里，咸咸的。

昭衍无法想象火苗舔舐着沐怀的皮肤的时候，他有多么疼。

胸膛里的心已经死了，碎了，疼得麻木了。昭衍抬手攥着胸口的衣服。太阳穴一胀一胀地跳着。昭衍忽然间觉得眼前一黑，随即没了意识。

……

他昏迷了好几天。他没有梦到沐怀，没有梦到桃园，有的只是无尽的黑暗与冰冷。

好不容易脱离了黑暗，睁了眼，迎来的消息竟是皇上病重了。

昭衍作为太子，理应继承皇位。可偏偏就是有人中伤昭衍，说是皇上好端端地病重了，还是他那个妖孽侍读搞的鬼。

“呵……开玩笑，我仍是太子，继承大统的人只能是我。”

昭衍在极短的时间内命令暗厂的侍卫将皇上看护起来，不让任何外人靠近。就连皇上的诏书，都是通过自己的手下传达出去的。

待办妥这些事，他就去了贵妃殿。

他得到消息，贵妃并不是御史的亲女儿，她的真实身份，是当年沐怀第一次带着暗厂去出任务时，一时心软放了的人。当年的她已经病重，沐怀以为他命不久矣，就没忍心下手。

可谁知几年过后，她痊愈了，回来了，恩将仇报。

她故意引诱皇上，成了贵妃，又狠心打掉自己腹中的孩儿，嫁祸沐怀。她本来想逼迫沐怀将昭衍一并拉下水，但沐怀死活不肯，还似乎掌握了一些她的秘密，才使得她气急败坏地提前了行刑的日期，想杀人灭口。

他冲进贵妃殿，质问贵妃。

“呵，你的那个侍读？他活该！他杀了我全家，还指望我对他感恩戴德？也亏得他骨头硬，不然……哈哈……可怜了这么一个俊美的人儿。但无论如何，他必须死！不仅是他，他的那些手下，你父皇，还有你，你的弟弟，你们都该死！”

“混账！你简直不知好歹！来人，拿下……”昭衍话音未落，贵妃的口中便吐出了一口黑血。

“呵……”此时的贵妃，发髻因为情绪激动而抖散了，双目通红，嘴中还不断地溢着黑血，简直就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你想让我死在你手上？门儿都没有！哈哈哈哈……”

说罢，贵妃便气绝身亡了。

不过数月，皇上也驾崩了。

这其间，找他麻烦的人络绎不绝。除了那些恶意中伤他，说皇上病重都是因为他身边的那个妖孽侍读的人之外，就连自己的皇弟博衍，都开始明里暗里对自己不满了。

博衍毕竟还年轻，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有一次他实在闹得太过火，昭衍便略施小计，教训了他一顿。

那就是让他身边的那个叫九儿的小侍卫给他替罪，顺便收编进暗厂。看着这活泼好动、心地善良的小侍卫，他总有一种看到了沐怀的感觉。沐怀的善良害死了他自己……那么……这小侍卫为什么能活着？他也会因为这种性子而丧命么？

他一直观察着九儿的所作所为以及造成的结果，并进行一些适当的干预，就像是在做一个实验，但他究竟要求证什么，他自己也不太清楚，就只是观察着。

九儿很乖，听他的话不再去找博衍，一心一意地做着自己该做的工作。然而乖的人毕竟是少数。博衍认为是他强行将九儿带走而愈发反对他；除了自己的弟弟，沐怀的弟弟沐忻也不断地找着自己麻烦。

“就是你！你优柔寡断、软弱无能，害死了我大哥！”

看着拿着一把小匕首冲进来要刺杀自己的沐忻被侍卫毫不留情地押了出去，昭衍不禁苦笑。

这小子的嘴可真毒……昭衍一开始只是生气、痛心，但慢慢地，他竟开始认同了沐忻的话。

可不是么？其实沐怀的死，就是他造成的。如果他能早一点做决定，不害怕父皇会不会降罪于自己；如果他当初不去要求沐怀一直陪着自己；如果最开始的时候他专心练武，无视那枝动得不自然的桃花……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太贪心。他想要沐怀，也想要权力，可最终……

“我的……错？”昭衍猛地开始咳，咳得嗓子、胸膛生疼。他捂着嘴，忽然感到手心一股温热，他愣了一下，怔怔地低下头一看。

殷红一片。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他哑着嗓子笑了，眼泪顺着脸颊又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