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奕冲他微不可查地点头的下一秒，沈羽猝然松开了紧抓住奕袖口的手，转头像那所小木屋掠去。

他的身影划过丛生的杂草发出的哗哗声响钻进奕的耳朵，有时候甚至沈羽自己都不知道，这份激烈的情绪究竟来源于何处。

就连沈兼天也说他薄情，但此刻却控制不住情绪一般连双腿都在颤抖，明明对于父亲的感情早已在十年之间消磨殆尽了。

他猛地推开木质的门，不出所料发现屋中空无一人，成堆的兵器数以百计堆叠在屋后横七竖八，看的人眼花缭乱，带着陈旧的血味，辨不清彼此。

唯独一杆长矛，斜靠着从木屋上边一直抵到房屋下边，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拥挤而又鹤立鸡群。

银色的枪身蒙上细细的尘土，不再明亮如往昔，红缨凌乱而稀疏地挂着，分成许多股粘合在一道，划痕或深或浅。

他用指腹摩挲的时候还能感受到粗糙的纹路，沈羽的手握在长矛上的时候，还能感受到沈兼天的手隔着十载光阴，握住了他的手。

东方有传说，军人死后的冤魂会附身在身前最常用的刀兵之上，如同见字如面，见了刀兵就像是见到了人。

恍惚间他抬头猛地一看，一双深邃的黑眸好像凝视着他，锐利有神，星目含威。

“我儿。”他的手如实质抚过沈羽的脸，嗓音似乎糅杂进了所有沈羽所熟悉的人的声音：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沈羽翻身去摸他手掌，最后只触碰到了子虚乌有的冰冷空气，他想要上前去靠近，但那幻影始终保持一段若即若离的距离。

“你……”沈羽的目光紧紧地追随者他：“爹？”

沈兼天眼带笑意，微微低下头去看他，张口轻声道：“我儿。”

他看着沈羽面色微微泛白喘着粗气的样子，看上去并非是个慈父，而是高高在上的神明。

“万法皆空，唯有因果不空……”

沈羽目光骤缩。沈兼天的嗓音极尽温柔：

“……一灵不灭，声名俱灭……”

沈羽眯起眼睛，脚步微移，不经意间退后一步，沈兼天笑靥依旧，仿佛毫不在意。

慢慢的，他向沈羽伸出一只手，摊开掌心，露出手掌中躺着的一朵染血的枯花：

“你，皈依吗？”

沈羽不可遏制地感到周身上下僵硬无比，那朵花匍匐在沈兼天的手心，娇贵的头深低着，好像在望着他。

沈兼天少时征战四方，落叶归根后干了一辈子粗活，从未读过什么书，只是个凡夫俗子，如何堪破的红尘？

“我……”

他的父亲就在他面前步步紧逼，温柔却又强硬，深邃的眼睛看向他。

“我……”

沈羽只觉得周身发软，再向后退去便撞上了一堵墙，就在他后背抵上墙的下一秒，面前的幻象海市蜃楼般骤然烟消云散。

一只手牢牢地揽住他的腰，沈羽回过头去，对上了奕的眸子，才发现刚刚撞上的其实不过是奕的胸口。

“……”沈羽勉强稳了稳心神回过头去，方才的墙壁也只是空荡荡的墙壁，没有沈兼天的脸。

奕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同样什么都没看到，于是拖着他的手，将那长矛从屋中拆下：“是你要找的东西吗？”

他的怀抱，他的温度，他的体香。

沈羽神情恍惚，目光落在沈兼天方才出现的位置，就好像三魂七魄被勾去，迷迷糊糊地觉得身上的分量一轻。

奕觉得有几分异样，微微低下头去看，却猛地被沈羽的一只胳膊缠上脖颈。

紧接着，他就感到沈羽微踮起脚，抬头将嘴唇凑了上来，同时还闻到了他发间那属于蓬勃青草的体香与盎然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