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盆豆青釉青花瓷被宁望舒惦记了好久，因为价格太贵他原本打算放弃了，没想到花店老板没隔几天就主动联系自己。

聊了一段时间，宁望舒发现花店老板是个没有什么原则的人，满嘴跑火车让人很难去相信，一开始要求宁望舒做他男朋友就免费送他花盆，现在又要宁望舒陪他吃顿饭他就给打五折。

宁望舒很清楚陈献堂是个gay，可他实在喜欢花盆，只能在下班后跟他去吃饭。

一家不知名的串串店里人满为患，陈献堂和宁望舒只能坐在外面。

一锅红油鸡汤底料看起来就辣，宁望舒怕辣，挑了一串不吸油的豆花在锅里轻轻涮了涮，侧头小声问：“这个辣吗？”

陈献堂的眼镜上闪过一道凛冽的光，再追究的时候却只看见他眼底的笑意：“不辣。”

宁望舒不确定又问了一遍，干净的不问世事：“真的？”面对不熟悉的人他心里充满抗拒，潜意识里让他不能够轻易相信别人的话。

陈献堂伸出右手立誓，哄孩子的方式：“真的，骗你是小狗。”

宁望舒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被辣的大脑发蒙眼圈发红，吸了吸鼻子哀怨道：“你骗我。”

神情语气都好像，陈献堂忽然有些想哭，他给宁望舒递了一杯水：“是你承受力不行。”

世界上从来没有轻易会对你好的人，宁望舒猜不透花店老板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接近自己，他不觉得自己长的有多么好看，性格有多么讨人喜欢，只能捧着一次性的纸杯问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请我吃饭还要给我打折？”

单纯又专一，一根筋的只相信幼稚的誓言，实在是太像了。

陈献堂靠在椅子上慢慢将过去的回忆从坟墓里挖出，严格的家教让他不太会说谎，只能如实告诉宁望舒：“我之前有一个交往了一年的男朋友，当时也就是抱着玩玩的心思跟他在一起，说不上喜欢，后来……后来我家里人逼我结婚……”

宁望舒攥着纸杯的手忽然有些发凉。

陈献堂点了跟烟夹在修长的手指间，烟雾缭绕了他的眼镜，看不清神态：“他没给我难堪，一把安眠药一片割腕的小刀，走的很安静。”

空气一下子瑟缩起来，宁望舒的心跟着瑟缩，原本他以为自己的遭遇已经足够悲惨，现在突然意识到一个人的死亡才是对活着的人的地狱。

回忆不伤人，伤人的是陈献堂再没办法补救，他不爱那个人，现在对宁望舒的好算是一种补偿：“花盆送你，少爷我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

宁望舒抗拒摇头：“不行，你只是一个花店老板，你把花盆送给我，你怎么赚钱，我不能让你赔钱。”

陈献堂弹了弹烟灰笑笑：“开花店的就一定是养家糊口的人吗？闲钱投资行不行，别人见我都要管我叫声陈少。”

宁望舒掏出手机固执的给陈献堂转了四千：“哪个大少爷还请人吃这种路边摊啊。”显然不愿意相信。

陈献堂开的是一辆很普通的越野车，让人能想到的只有野性和不羁，他打开后车盖从里面取出包装好的花盆递给了宁望舒。

车里面放着一张邀请函，红色总是能抓住人的眼球，宁望舒多看了一眼。

心里面说不上是悲哀还是绞痛，还是觉得自己前两天藏了谭易简的身份证幼稚又可笑，挡不住的。

身份证没了谭易简还能补办，宁望舒只是用自己的私心留了谭易简两天，然后看着他在家里找不到身份证着急无措的样子，贪恋一下最后的温柔。

“你认识韩琳吗？”宁望舒侧头看着那张结婚邀请函，他的眼里荫翳了一层重重的霾。

陈献堂取出邀请函将其完全打开，被掩盖的男人的面孔清晰的出现在眼前：“韩琳我不认识，这个男的前两天在我这里订了婚礼的花，给我发了一张邀请函。”

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的小，宁望舒想要落荒而逃。

于是抱着花盆跟陈献堂道别，他不想让自己最后的强装无事暴露在阳光下。

明明鸡汤有暖胃的功效，宁望舒却觉得胃里面一阵发凉波涛翻涌，找了路边的一颗大树，手撑在粗粝的树干上俯身干呕，把刚才吃进去的东西全呕了出来。

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群医生围在身边神色凝重。

耳旁的嗡嗡声像是被溺在水里，无力挣扎的人被水草束缚，他们的唇启启合合吐出的字眼明明是那么的清晰，宁望舒却虚弱地笑着开口，委屈被无限放大：“你们在说什么呀医生。”

“你要尽快住院，脑瘤。”

时间被停滞，脑海里父母的打骂声越来越清晰，然后是什么破碎的声音在极力叫嚣。

为什么会生下你，为什么你要活着！

无处安放的恐惧与无助吞噬着黑暗角落里蜷缩的小孩。

明明已经想要努力的活下去，想要记住这个世界的美好和善意，伤害疼痛他可以装作不在乎抛之脑后，用傻傻的笑容去伪装遍体鳞伤的自己。

宁望舒奋力推开围住自己的医生们，乱嘈嘈的声音向他讽刺喧嚣，没有人爱你你为什么要活着，胳膊被人给强制按住，医生准备给他打镇定剂。

医生们见过许多得了病的人，多半是放声大哭或者是心死如灰，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个疯狂的人。

只有宁望舒自己知道，他不想死，他一直想要熬过冬夜寒风，想要看见春天万物复苏，只是对这个世界还抱有一份期待的爱意。

针头还没有扎进皮肤，宁望舒挣脱束缚朝门外趔趄跑去，大厅里的悲鸣痛哭几乎撕裂耳膜，原来是女人的丈夫死在了手术台上，一大家子人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哀嚎着手术室里亲人的名字。

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就算是死后还有人可以去纪念，宁望舒没有，什么都没有，他不禁开始认清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漆黑的夜晚连星辰都没有，回家的小路上只有一只小狗的细细呜咽声。

土褐色的小狗爬在垃圾桶旁舔舐着受伤的右腿，瘦的皮包骨头，眼睛里全是泪。

不远处就是便利店，宁望舒掏出口袋里的钱买了几根香肠和几盒酸奶，全是最贵的。

结账的是之前的女孩，女孩烫了原来的马尾，看起来成熟不少，没有变的还是那两个小酒窝：“先生，好巧啊，又看见你了。”

宁望舒让自己强行微笑：“好巧啊，你变了好多，差点没有认出来。”

女孩取出塑料袋给宁望舒装好东西，一脸的幸福：“是啦是啦，过两天我就要和我男朋友去出国留学了。”

人生的幸福就是有一个完美的家，有疼爱自己的父母，有互相尊重被大家认可的伴侣，宁望舒忽然察觉到问题的所在不是谭易简的占有欲太强，而是自己的无理取闹和一次又一次的轻易原谅。

便利店里的钟表咔嗒咔嗒的响着，时间在一分一秒的逼迫，鹤唳风声的压迫感始终悬于心头。

宁望舒突然意识到，他的生命已经开始进入了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