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人间雪下得格外大，一连几天都没停。

苍茫的雪被盖住了大地，映衬得天空一片惨白。

宫殿巍峨壮丽，重重宫帷里妇人正在艰难地生产。她已生了许久，额头上生了密集的汗粒。

这一胎是东魔王贵子，魔界上下都很重视。

妇人压低了嗓音急促地喘息着，手紧紧地扒住床，攥出一个凸起来。她仰着头皱着眉睁不开眼，咬着下唇从喉咙里发出闷声来，像是滚烫的沸水一般。在她使尽所有的力气后，终于隐约传出一声微弱的啼哭。妇人弓着腰，整个人奇怪地弹起，片刻后，贵子降生，她也没了气息。

这就是胥晏殊的降生。

玄女的手冰冷而无生气，胥晏殊握着它放到自己的脸颊上。他凑近她的脸庞，忍不住闭眼深深埋进她的颈窝。

胥晏殊一直都被尚武的魔界所排斥，因他经脉堵塞，无法修行。

他是贵重的皇子，所以无人敢指点什么，只是也无人同他来往。可胥晏殊本也不需要他们。他可以同奇珍异兽自然交流，让它们听他的话，这便足够。

他六百岁的头上，天界来讨伐魔界，他看到浩浩荡荡穿着白衣的人，跟在一个女神仙的背后从云头降下来，赐予他们灾难和死亡；他看到自己的父亲战到油尽灯枯，摇摇欲坠地跪在地上；他看到血红色的日光和阴云密布的天空。

天界动了心思。天就变了。

众魔看到他们的王跪在地上，一个个便都像发了疯似的去杀那些云头上道貌岸然的混蛋。

魔界胜了，但东魔王薨了。

东魔王临死前将自己的精气凝结到一点，传给了胥晏殊。

胥晏殊因此得以打通自己的第一条经脉。

山洞里昏暗无光，胥晏殊跪得双膝发酸。玄女身上的温暖和柔软逐渐变为冰冷和僵硬。他不敢想她变成这样的原因，他也不相信。不相信无所不能的玄女有一日也会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这石床上。胥晏殊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

他是太荒时一片破碎残魂的化身。这是他经脉堵塞却能号令神魔妖兽的原因。也是他能独战烛阴而不落下风的缘由。

这些神兽亲近太荒，却也惧怕太荒。胥晏殊现在虽还只是一片残魂，但既然是残魂，便总有一天会合一。

在此之前，残魂赐予他可以调用的天地力量，也保他不死。

他想报仇。他想有朝一日学来战神的本事然后杀上天庭。哪怕像那几千年前的猴子一样，起码他辉煌过，他上过天庭，他反过天。

残魂的力量是胥晏殊最后的希望，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动用。因为复仇是他活下来唯一的意义。

但他现在被牵绊住了，他唯一在意的就是他的师父。

师父。

胥晏殊的眼中闪烁着红光，逐渐撕裂般地覆盖全身。

他没有人可求了，其实他本应该为了她求遍天庭地府。但他又怕天庭狡诈，地府无情。

他见过烛阴以后担心的事情太多太多，已经无心再去求谁了。

她醒了一切就能结束吧…等她醒了什么都会好起来…至于复仇的事…

他站起来退了两步，最后看了玄女一眼便闭上了眼睛。

他此时身上的红光比那天逼退烛阴时还要炽烈，正在一寸一寸地从身上剥落。胥晏殊所有未通的经脉也都一分一分地断裂融化进那红光里。他的嘴角有血，应是极疼的。可他只想着玄女紧闭的双眼。

他额上的青筋根根爆出，嘴角的血顺着下颌流到地上。

复仇的事…怎么办呢…他现在活着究竟是为了玄女还是为了复仇呢…他不知道。

胥晏殊终于忍不住身体破灭般的痛苦，撕心裂肺地吼出声。随着这一声发泄般的吼声，他身上的红光紊乱了几分，胥晏殊随即咬紧了嘴唇，用残余的理智再次取得太荒力量的控制权。

其实玄女是会笑的。胥晏殊想起她的笑容来，在自己的庭院里，她在逗鸟。那鸟轻轻啄一啄她的手指，玄女就绽放出天地失色的笑容来。

天地失色，他也失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