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大又甜的糖葫芦！大家都来看看啊。”

“凉爽清甜的冰粉喽，来尝尝！保准各位满意！”

各路小贩的叫卖声，把刚刚才有睡意的颜无度吵醒了。

颜无度仰躺了一晚上，数着从木头的缝隙里闪过的星星，泪珠在颜无度的睫毛上抖落了许久，还是落在了斑驳错乱的伤痕上，不敢出声，只能死死咬住衣袖，把那些痛苦往肚子里咽。

这人啊，假如活得像颜无度一样，那定是上辈子坏事做多了，这辈子来还债了，假如有轮回的说法，因果循环，下辈子或许能好好过完这一生，只是，再美的人间他颜无度也不屑一顾。

但凡要活着，定是要依赖感情的，可偏偏，我再也不想要了，欠别人的，就拿我的命，去抵吧。

“诶，你怎么还坐在这？今日这么盛大的节日，你不去好生打扮一番同心爱的男子去游玩吗？”卖糖葫芦的小贩也坐到了颜无度躲的角落，一同看着那人点燃木头。

“我没有喜欢的人。”颜无度看着小贩的糖葫芦，嘴里的干涩让他说话更加难受，“能再给我一串糖葫芦吗？最后一串，我是还不起的。”

“你这人……唉，今天是个好日子，诺，给你，遇见也算缘分，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小贩笑了笑，抽出最红的一串递给颜无度。

绚烂的烟花忽然在空中炸裂，在颜无度的眼睛里转瞬即逝，颜无度低了头，咬了一个糖葫芦，把剩下的扔在了地上，回头冲刚要发火的小贩道：“我不配。”

不配什么？不配秦堇道，不配许如故，不配所有要对我好的人，本该孤独，本该没人要，本该——待在地狱。

通往火具的楼梯有点长，颜无度浑身没劲，每爬一步，都几乎要渗出冷汗来，迎面而来的热浪让脸上的伤疤如小虫般慢慢爬了起来，疼得颜无度不住轻轻低吟。

“干什么！那个戴斗笠的女子在干什么！”火具下的官兵仰头发现不知何时穿黑衣的女子爬上了楼梯，急地举着剑乱叫。

周围聒噪地叫卖声也停了，大家通通抬头朝快要爬到顶的人看去，捂着嘴惊讶不已。

这祭火日，祭的是神啊，在燃得最旺的时候，最是神圣，如今有来路不明的人挡了这神，定是要被火神惩罚的啊。

底下的百姓跪了一片，纷纷磕头，愿神不降罪到自己身上，等祈祷完了，纷纷怒骂着站在平台上一动不动的人。

“你是谁！赶紧滚下来！这是火神的祭坛啊，你不能……不能靠近啊……”

“疯子！这是要把灾难招来的灾星啊！这人存心要破坏今年的祭火日！”

“神啊……要是有惩罚，请通通降罪到不知死活的破坏祭典的疯子身上去吧！这可与我们无关啊！”

“没错没错！让他死吧，让他现在就死吧！”

颜无度从跃起的火光中看他们恐惧害怕的嘴脸，又听到他们嘴里恶毒的诅咒，虚虚晃晃，全都飘成了云雾，消散在了远方。

“诶！你看我！朋友！你看我！你这是要干什么！快下来，是不是今天的糖葫芦不甜你不喜欢啊？你下来，下来我给你做放很多糖的糖葫芦，只给你一个人做！”刚刚卖糖葫芦的小贩举着还没卖完的糖葫芦杆子往里面挤，把糖葫芦举得很高，喊的声音也很大。

颜无度听得很明朗，垂眸看了看小贩急红了的脸，忽地抬手扯掉头上的斗笠扔进火里，惹得底下的百姓一阵惊呼。

“好丑！”

“好可怕！”

“原来是个丑八怪！又丑又疯！活着干什么！”

颜无度又往前走了走，面前的火焰已经燎到了他的衣裳，布料焦糊的味道熏得他想起了他的脸，他抓紧了自己的衣襟，大声喊道：“我！你们看我！我是颜无度！”

底下的人都僵住了，望着被火光映衬得通红可怖，分不清五官的人，所有议论都停了。

颜无度啊，就算没人见过，也通通都听过，那比女子还美，比以往任何一个美人都精致的颜无度啊，被许家少爷用金屋养着的颜无度，被许如故玩腻了不要的颜无度，喜欢男子的颜无度，通通都碎了，化作台上看不清狰狞面容的人。

“无度！无度！你莫要……莫要……冲动！我来了！我来接你了！我带你回去……我带你回去！”

秦堇道衣衫不整，赤着眼推开身边的人，往楼梯上爬去。

刚刚寂然的人群又骚·动起来，无人敢上前，无人敢拦，都怕神的惩罚，只是目瞪口呆看着你追我赶的戏。

“秦堇道！你别过来！你就在那，就在那别动……我有话跟你说……”颜无度转过身来，看着秦堇道顿在那里，他抬手捂着自己的脸蹲了下去，他怕，怕秦堇道被吓到，“秦堇道，你好好活着，做一个保家卫国的大将军，以后找一个女子成亲生子，莫要……再记得我了。”

“颜无度！我要说多少遍！要是你死了，我也不活了！你凭什么认为我爱得那么轻贱！你只要敢跳，我就敢陪！”秦堇道握着手里的剑，声泪俱下，浑身抖作一团，他从来没这么害怕过，虽然有过心理准备，但，终究还是败了，败在他那么喜欢的颜无度身上。

“哥……哥！”

颜无度一怔，起身往后退了几步，冲秦堇道怒吼：“别过来！你要是过来了，我现在就跳！”

秦堇道在离颜无度两尺的地方顿住，憔悴苍白的面容上都是泪痕，眼底的乌青晕在眼睛周围，颜无度咬了咬牙，转过身去，看着跪在地上那个即使化成灰他都认得出来的人，啊，许如故啊。

烈焰腾起十多丈高，颜无度那张丑陋畸形的脸被火光照得分外可怕。

“哥哥……哥哥……哥哥……”许如故疯狂往地上磕头，砸地的声音分外响亮，每磕一次就唤一句哥哥，鲜血在热·辣的地板上蜿蜒成一朵妖艳的花。

“许如故，不要再叫了，不要再叫了，你让我恶心，许如故，你让我恶心！”颜无度隔着火光，看着那可笑的人儿。

颜无度开始狂笑起来，狠狠地拍着自己尚未结疤的脸，而后捂住脸嚎啕大哭，声嘶力竭同许如故磕头时一般喊道：“许如故！许如故！许如故……”心中万千的怨言诅咒，还是留在肚里，葬身火海。

许如故啊，如你所愿，再也不见。

穿着自己最不喜的黑色，倒与这妖红极配。

要是下辈子没那么幸运又做了人，我要活成爱秦堇道的模样，至于许如故，愿，永不相见。

“他跳了！”底下的人又是一阵惊呼。

“颜无度！”秦堇道猛地扑了下去，把颜无度清瘦的身子搂在怀里，死死抓紧，“我陪你走……你别不要我。”

颜无度缓缓伸手搂住了秦堇道的脖子，无奈又有些嗔怪：“傻子，下辈子换我爱你，莫要再来迟了……”

“快看，秦堇道也跳了！”

“哥哥！我爱你……我爱你……求你……求你……啊！啊……哥哥……”许如故往前爬着，被官兵摁在了地上，即使这样，许如故的指甲都抠掉了，一步一步往前爬，鲜红的爪印触目惊心。

“将军！”

“朋友！”

“砰！”

二野带领的手下抬起剩余的木头，撞倒了支撑火具的圆木，巨大的火具带着鲜红的烈炭一起倾盆而下，底下凑热闹的人躲闪不及的，通通被烧得狼喊鬼叫。

小贩扔了糖葫芦，擦了擦眼泪捡起颜无度刚吃剩的糖葫芦咬了一口，转头逃窜。

烁国的城门也在这一刻被身着紫衣的军队攻破，深紫的旗帜上笔力雄劲的二字在深蓝的天空中鲜艳夺目——北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