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走后，向晚松了口气般瘫软在床上，顶上的窗幔焕然一新，显然不是他那小深院该有的东西，向晚撑起身子，环顾了一周，温暖的屋子里没有一件是他熟悉，不过眼下他也不在意到底为什么没有把他送回小深院，晕过去时他记得冬桐像是要被制杖赶出将军府，也不知道人有没有事，他披上床边的棉裘，刚走出门就见到额上还淌着血的冬桐跌跌撞撞地朝他扑来。

秦筠回到前堂的时候，李容霜和秦终相谈正欢，他站在门口阻止了正欲通报的丫头，眼神柔和，刚才宋时的话里，他不是没想过，但秦家家训从祖辈开始就已经阐明，秦家后代必要一世一双人，他有想过娶公主进门的念头，但妻位已经被圣上亲自赐婚的向晚霸占，身为当朝高高在上的公主，又怎么可能甘于做妾？

他也不愿她受到这份委屈。

秦筠收在衣袖的手紧紧握拳，除非向晚死，不然父亲是绝对不允许他再娶，可要真的让他同意宋时动手，他又狠不下心。

他对于向晚的感情有些复杂，他知道赐婚是圣上的决定，他不应该把不满和愤怒发泄在向晚身上，故对他不理不睬，另一方面，内心还藏着几许愧疚，向安的死亡如果没有他们秦家在中作梗，向晚也不会沦落于此，说到底，不过是报应罢了。

“筠儿来了还傻站在门口做什么，还不快点进来，你小子可让公主好等了，还不快点向公主赔罪。”

秦终笑着骂道，秦老爷不过是年过半百，仍然中气十足，他和秦筠相反，战场上厮杀留下的血气和凶煞在他身上完全感受不到，一笑起来跟慈爱孙子的普通人家没有两样，秦筠听后却脚步却微微一顿，信步上前给李容霜赔个不是。

李容霜捂住嘴角笑，眉眼弯弯，一副单纯的模样：“阿筠你真傻，表叔不过是开玩笑，我都不信，你还真的给我行礼了。”

“礼数不可缺，别让这小子放肆了，”秦终挥手让人坐下来，“老夫刚和公主讲到边疆的趣事，你也快给公主讲讲。”

李容霜作为一国的公主，连出宫都是件难事，更别说去到千里迢迢的边疆，秦终所说的大漠风沙、野外而眠实在是个新鲜事。

她乐意听，秦筠当然也乐意讲，秦终把地方留给他们，披上袄子说要去看看下人们准备得如何，出了前堂，上弯的嘴角立刻耷拉下来，眼睛里的笑意荡然无存，身边跟着的随从心下一抖，低着头跟在他后面，脚步一拐就朝深院走去。

向晚把火盆子往床边推了推，又拧了毛巾给床上的冬桐擦脸，小孩额上的伤口不大，只不过没有及时处理再加上沾了不少雪，被感染发起了高烧，小脸通红，难受地扭动着，向晚怕他受凉加重病情，压着被子不让他挣开，他现在没办法出府，弄不来草药，向晚心下懊悔，早知道之前就不气走宋时，至少还能让他帮忙买些药回来。

他这边忙着给冬桐降温，下一秒秦终就踏着风雪进来，向晚只惊讶了一瞬，手上没停，只轻轻问道：“伯父怎么过来了？”

“哼，”秦终沉着脸，不笑的时候他比秦筠更有气势，多年的上位者所积累的威严朝向晚压去，“你倒是好手段，我都不知道向安的孩子竟然会有如此心机。”

向晚皱眉，他并不喜欢这些人动不动就拿他父亲说事，他的父亲虽不过一介普通人，但无论心性上还是品格上并不比这些自诩为国家效力的达官贵人差：“我做的事全是我自己的意愿，请不要扯上我爹爹。”

他艰难地直起身正面看向秦终的眼睛，对方的眼神可比他儿子狠厉得多，向晚只觉得但站在他面前似乎都要被生吞活剥的感觉，他倔强地瞪着眼，冬桐还躺在身后昏迷不醒，挺着的肚子在单薄的衣服下凸显出圆润的弧度，秦终盯着那块地方半响不语，向晚警惕地用手捂住，微微靠着床头遮住对方不加掩饰的视线。

“这是筠儿的，”没有半点疑问，宋时已经把消息完全上报上去了，向晚低头敛下眼底的挣扎，并未回答，秦终也不需要他回答，不容置疑地说，“打掉，我们秦家不需要这个孩子。”

向晚笑，笑容既是苦涩又是卑微：“凭什么？”

“哼，”秦终微仰着头，傲居的眼光扫视着快要站不稳的向晚，“就凭我们秦家从来没有认你这个儿媳妇，生出来的不过也是野种罢了。”

野种？向晚有种仰天大笑的冲动，他摸着肚里的孩子，还未出生，父亲不认，祖父不要，除了他，又有谁还会期待他的出生？

所以说血缘真的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明明早上他还在思虑要不要留下孩子，内心甚至还有些怪罪这不在控制内的意外，不过短短的几个小时，他竟觉得，这孩子是他活下去的唯一牵挂。

这是他辛苦怀上的孩子，是他努力偷来的幸福，他不能说放弃就放弃，向晚努力维持脸上淡然的表情，尽管内心已经疼到麻木，但他还是想好好地看着对面意气风发的男人，他第一次见秦终的时候，对方刚从战场上退下来，满身的煞气不容人靠近，只有他的爹爹，亲近中带着一点亲昵，那时候他以为他们是不同的，至少比那些飞奔而来的门客好上一点。

他瞧着秦终一步步把他们家推上了断头台，看着秦筠知事理却冷眼旁观，现在还预谋着未出世孩子，连他设计与秦筠欢好都会懊悔多日，秦终，他就没有心吗？难道就不会觉得有一丝丝的愧疚吗？

“我们向家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们秦家，这未出生的孩子更是没有，”向晚咬着唇，他不该让步的，他不该容忍自己如此窝囊和颓废，任这些人给压到头上，“孩子我不会打掉，你们秦家，也别想再羞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