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錦風準備的宅子坐落在豐州城東邊，是四進的規格，比刺史府還要大上一進，中間還有一個不小的花園，假山小湖，也算是齊全。初春時節，園內花草都只萌出了淺黃淺綠的萌芽，總是落寞了一些。

白牆朱頂，沉穩疏闊，在這可算貧瘠的豐州城中，竟是難得的富貴氣息。

一路跋涉至此，雖然是帶著親王規制，處處都盡量舒坦了，但是真正在這宅子里落腳的時候，秦照還是小小的鬆了一口氣。

他尚且如此，就更別說跟著的人了。

四進的宅子並不足以安置下靖王的隨行隊伍，只是一部分貼身服侍的人留了下來。其餘人都分置在周邊的民居里，日夜輪值拱衛。

青鋒穿雲等幾名宮女頓時覺著自己有了用處，興緻高漲，帶著手底下的小宮女們花蝴蝶一樣到處穿梭布置住處，把一切打點得妥妥噹噹。

而秦照帶著張志程超去看了頡利可汗。

突厥貴族們被剝去了華麗的袍服，關在小小的囚車裡，跟在長長的儀仗後面，被憤怒的百姓們拿著臭雞蛋和爛菜葉砸了一身，再被將士們一桶冷水從頭頂澆到腳下，道是祛除污穢。

時隔多日，秦照再次見到頡利，曾經打馬邊疆耀武揚威的突厥可汗，如今低著頭跪在堂下。縱使他身上裹著一身新制錦衣，也掩蓋不了那股子謹小慎微的味道。

「底下弟兄們聽說是要來見殿下了，麻溜提水給他洗了一遍，換上了一身好衣裳。」程超低聲笑著解釋。

從陰山行至今日，頡利等戰俘一直都是在前行隊伍的末尾，秦照也從來沒有想過關愛戰俘，走到後邊兒去看過，故而也是多日不見了。

如今再一見，頡利已經不復當年相見時欲挽長弓射大雕的豪氣，也不見陰山時帳篷中看見他時眼中陡然燃起的希望。他安安分分地跪在堂下，被秦照俯視著，一身生自草原的傲骨和熱血，生生被挫得分毫不剩。

秦照叫他抬起頭來，他便也抬起頭來。

只見他雙眼獃滯，毫無神光，好像被灰燼中最後的火星也被熄滅了，一種死氣繚繞著他。

秦照頓時便覺得索然無味起來，揮揮手就讓人將他帶了回去。

倘若此時頡利仍是錚錚鐵骨，一雙眼狼崽子一樣盯著他看，恨不能立刻就將他的喉嚨咬斷。秦照還有興緻同他多說幾句，慢慢將他的傲骨一一打折。只是眼下的頡利，卻沒有多少活氣兒了，看著怪沒意思的。

回長安的路途漫長且枯燥，一直行走在途中還沒有什麼感覺，如今乍然得以休息，秦照非但沒有送了一口氣的感覺，反而覺得有幾分心力交瘁。

拒絕了宮女們送上來的豐盛晚膳，秦照就著小菜草草喝了一碗白粥，沐浴更衣過後便在小姑娘們和親衛殷殷切切想勸他多吃點又不敢勸他的目光里去就寢了。

徒留宮女們和兩名貼身親衛心中焦慮，留下一個人在外間值夜後，另外幾個退出院子，在明亮的月光下低聲討論起來。

「殿下以前能吃三大碗飯和許多肉菜。」一貫來細心的張志先開口道：「這一路回來，殿下的飯量彷彿越來越小，今兒晚上吃的都不夠他往常吃的十之一二。」

此事既關乎秦照的身體，眾人盡都焦灼起來。

「幾位可有什麼法子哄得殿下多用一些？」宮女青鋒道：「婢子看殿下頗為喜歡諸如桂花糖之類的小點心，今後就多做一些隨身帶著。」

「哪裡有什麼法子？」幾人對視了一下，不由得苦笑。

倘若是未受傷時的秦照，張志和程超便敢死纏爛打地多勸幾句。但是換做了如今的秦照，在他們心裡頭是易碎的珍寶一般，誰忍心看他略帶些為難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