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鼓樂齊鳴，人聲鼎沸，屋裡倒是無人說話，只有間或加重的喘息聲，在宋晏白的耳中無限放大。

約摸著過了兩百年這麼久吧，宋晏白不尷不尬地放開手，眼神躲閃著避開趙昂，找到屋後一處淺淺的蓄水譚洗幹凈手，再汲了些水回去把趙昂的衣袍清理了。

「方才我繞出去看了看，有幾個宦人鬼鬼祟祟的四處查看，許是著你的。」

趙昂拂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又抖了抖衣擺。

先前宋晏白離開的時候他注意到了，但奈何正被人圍著，不好脫開身去，沒一會兒王荇又回來說公子吃酒多了去歇一歇，他便沒真的追著去。

須臾之後他覺察到自己的身體不對勁時就匆忙交代了綠舒二人替自己的離席遮掩著些，然後避開眾人，朝著相對安靜許多的西岸與北岸找尋宋晏白的人影。

然而剛繞過一列柳樹，眼前豁然開朗之際，乍見一爿小樓前坐著一女人，上著襦衫下著百疊裙，裙外覆一件緋色綽子。

時大越女子興穿綽子，衣襟開敞，露出裡頭精緻的衫衣。

所以這姑娘的打扮本是不足為奇的，

但她偏偏穿的是紗羅料子，十分輕薄，雪白胴體在衣下若隱若現。

而她抬眼間望見趙昂，乍然紅了臉，眸中迅速氤氳起一層水汽，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憐人兒模樣。

「公子可否扶奴家一把？方才崴了腳，實在走不了路了……」那姑娘楚楚可憐地望著他，不經意似的伸手撫弄著腳踝。

纖足凝香，柔荑潔白，一般男子看了都要蠢蠢欲動，更何況被藥性折磨著的人？

可趙昂的所有慾望都來自於宋晏白，因此此刻只有滿心的不耐煩，頗煩躁地說了句：「出來個人。」

他話音剛落，便有兩名窄袖輕衫的男子從屋後躥出。

兩人的五官都極普通，是那種讓人看了好幾眼都記不住的相貌；一人的身形矮小一些，高挑的那個則眉尾處有道切斷眉毛的刀疤，他們踏著屋頂瓦片悄然落到太子身旁：「主子。」

二人應聲而去，個子稍矮些的男人扯下一段袖子團成一團塞住女子的嘴防止她出聲，正準備挾著人離開，驀地被趙昂叫住。

太子緊緊顣著眉頭，呼吸有些深重道：「阿白在何處？」

斷眉的男人答道：「奧屋之後。」

趙昂聞言轉身就走，步子非常急。

矮個子男人眺著他的背影不由歪了歪腦袋，有幾分茫然不解。

斷眉男人催促他走，自己卻忍不住彎了彎唇角，他這些兄弟都遲鈍得很，連太子這麼明顯的愛意都看不出來。

他回過頭又思考了一會兒，心道雲水那小丫頭是個死心眼，宋晏笙畫給宋晏白的圖弄不到手，那圖雖然不知所雲，但好像挺重要的，屆時不知道事情要怎麼發展。

當然關於他的這些私心趙昂是全然不知的，此刻只是慢條斯理道：「我知道。我不僅沒碰他們準備的女人，還把人弄沒了，他們鐵定著急。」

宋晏白明白他這麼說是必定能應付的，便哦了一聲，轉而道：「你怎麼沒讓綠舒……唔，是不太方便，怎麼也沒讓王荇跟著？」

趙昂神色古怪地瞅著他：「這等狀況哪能叫他們看到，豈不是要我面子失盡。」

宋晏白腹誹道你以前傻的時候他倆見識得多了，哪兒還有什麼面子。但他沒敢說，否則太子殿下沒準要氣炸了。

他抬手在趙昂的衣擺上抹了一把，道：「啊，還沒幹呀，不過已經看不出水印了，不如咱們先出去吧。你離開時間太長了不大妥當，官家和皇後要擔心。」

趙昂卻坐著沒動，淡淡地問道：「阿白，你在自欺欺人些什麼？」

宋晏白一怔，立刻心虛地錯開目光，顧左右而言他：「人生在世總是有些事情不去深究比較好，你說對不對？」

不過這回趙昂並不打算不了了之，他擋在宋晏白面前輕聲道：「阿白，是我對你的喜歡不夠明顯嗎？你總是看不見，或者，總是假裝看不見。」

宋晏白徹底驚呆，以前趙昂傻乎乎的，他只拿他當個五六歲的孩子來看待，因此從未考慮過這方面的感情；後來趙昂恢復了，他也就從善如流地將對方看作一個成年人，倒也不是沒想過，只是正如他自己所說的，只是思想往這處拐個彎，他就立馬剎住車，不敢再往深處想。

「那你——是不是因為那天，就是還在淮南時，上元節那天晚上，」宋晏白急切地說，「我穿了裙子，你把我當成姑娘了，所以才動心……」

「你總是想不清楚，稀里糊塗地看待我們的關係，我不想再猜來猜去，也不想遇到個什麼張三李四都要變得心煩意亂。」趙昂見他張口結舌的模樣，沉思片刻，驀地傾身，幾乎挨著他的鼻尖，目光灼灼地凝視著他，道：「阿白，如果你討厭我，就推開我。」

他說完這句話，有些忐忑地笑了一下，而後他那淡色的薄唇便貼上了宋晏白的嘴唇。

這一回，沒有酒，沒有藥，也沒有繾綣的琵琶聲。

他們兩個人都無比清醒。

宋晏白登時瞠目，大腦一片空白，連呼吸都停住了片刻。

趙昂估摸著是怕嚇著他，吻得非常溫柔，只是淡淡地流連於他的兩片唇瓣之間，廝磨一會兒，像是終於饜足般，輕輕地笑了一聲。

這聲笑終於拉回了宋晏白被驚嚇走的靈魂，但他並沒有真的推開趙昂，而是自己向後退了一步，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趙昂蹙起眉盯著他，須臾之後悶悶地垂下眼簾，道：「討厭我。」

「不是……」宋晏白下意識地反駁，開玩笑，從小帶到大的人他怎麼可能討厭啊，他只是萬萬沒想到，趙昂竟然真的是喜歡他。

「那喜歡我？」

「……」

遲鈍如他也總算反應過來，這輩子的趙昂除了身體機能覺醒得比較早意外，上輩子的那些鶯鶯燕燕如今大多沒能靠近他，合著不是因為他變傻了，而是因為他變gay了。

二公子欲哭無淚，他這原身一直熱衷於搞事情，除了那個裴姑娘，沒見他近別的女色了；至於他自己，前世連妹子的手都沒有拉過就翹了辮子，這輩子又多年如一日地跟在太子身旁，活得跟個性冷淡似的，哪有時間和精力談戀愛啊。

他詞鈍意虛地解釋道：「我真的不好龍陽。」

趙昂意味深長地上下打量他兩眼，道：「我也不好龍陽，我只是好你。」

宋晏白被他一噎，無措地呶了呶嘴唇，連耳朵尖兒都紅透了。

趙昂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然後順勢向前一傾，下巴杵著他的肩，幽幽道：「沒關係的，只要阿白不會厭惡我就行。」

宋晏白明知太子是在裝可憐，依舊忍不住心中一軟。

真是沒救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