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州城的傍晚無疑是極美的。

天空高而澄澈，鋪陳了半邊天際的白雲渲染上了夕陽的餘暉，蛋黃也似的一輪日頭在雲里露出半個頭，天光溫柔。

地面上是一片荒涼的戈壁黃沙，只有被風揚起的細塵在斜斜的陽光里翻湧，地面上還殘存著昨日入城時踏下的蹄印。

「殿下，葉刺史派人來請。」後頭張志低聲回稟。

秦照點了點頭，帶著人慢慢走下了城牆，預備著回去換件衣裳去刺史府吃接風宴。

秦照知道，從陰山出發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告別了邊疆，自此再不涉戰場烽煙。但一直到他要去刺史府參宴的這一刻，他才清楚地認知到，今後的自己，就是在觥籌交錯，夜夜笙歌之中行走的人了。

過去，已經是過去了。

這個認知讓秦照頓時有些不渝。

豐州城雖然駐紮著許多邊軍，但是城池著實不大，路也很好認。秦照面無表情地穿過傍晚時分挨挨擠擠的幾條街道，對撲面而來的熱情招呼也只是點了點頭，就回了他下榻的府邸。

穿雲挑衣裳一改平日的朱紫等色，找了一身杏黃色鶴銜瑞草遍地生花緞圓領袍給他換上，再束上白玉透雕四爪螭龍蹀躞帶，而後道：「今兒倒也算是半個場面，只是也用不上正裝，殿下看這身可好？」

這些日子服侍下來，穿雲也已經大致摸清了秦照的習性——不排斥濃重的顏色，卻厭惡累贅的裝飾，她挑選的東西還是很得秦照的心。

秦照點了點頭：「頭髮簡單一些便可。」

這般一說，穿雲便心裡有數了，手腳麻利地給他梳了一個高馬尾，束在一個赤金鑲白玉發冠里，腰間掛上麒麟踏雲和田玉佩，下頭綴著青碧的流蘇。

他又面色冷淡，沒什麼興緻的模樣。身上那種久經沙場的殺氣和鋒銳愈發凸顯，兩色相襯之下，高貴冰冷之感直逼得人不敢直視。

天家貴胄，正當如此。

穿雲悄悄眨了眨眼，恭恭敬敬地將靖王殿下送出了府門。

豐州城地處邊境，雖是與突厥為敵多年，但因著環境所限，多多少少受到些突厥的影響，也民風開放，喜食牛羊肉。

來此為官多年而不得寸進的葉錦風自然也深受影響，他的宴席就設在刺史府門口的大片空地上，正中央一台大案，後邊設著大大的黃花梨木胡椅，鋪上了一張大大的熊皮，看上去溫暖舒適。

矮椅和矮桌從上首往兩邊呈半弧形擺放，地上鋪著略有些粗獷的地毯，中間燃著的篝火旺盛無比，一旁擺著的獸首燭台上火焰跳動著，混到一起的火光和燭光有些昏黃，只能讓秦照勉強看清楚地毯的粗糙花紋。

葉錦風含笑請他落座上首，並滿懷歉意道：「豐州貧瘠，不比長安繁華，一應吃穿用度俱比不上長安，委屈殿下了。」

張志熟練地生起小手爐，往裡頭丟了一把幹薄荷，塞到秦照手裡。

上好的銀絲炭沒有什麼煙火氣，薄荷葉被慢慢燒開，瀰漫出一股子清涼的氣味來，讓秦照因為天色昏瞑而生出的些許疲意被驅的一幹二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