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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國志演義

    Part 13

    小說: 三國志演義 作者:Guanzhong Luo 字數:9533 更新時間:2019-11-21 10:56:06

    時值元宵,吉平辭去,承留住,二人共飲。飲至更餘,承覺困倦,就和衣而睡。忽

    報王子服等四人至,承出接入。服曰:「大事諧矣!」承曰:「願聞其說。」服曰:「

    劉表結連袁紹,起兵五十萬,共分十路殺來。馬騰結連韓遂,起西涼軍七十二萬,從北

    殺來。曹操盡起許昌兵馬,分頭迎敵,城中空虛。若聚五家僮僕,可得千餘人。乘今夜

    府中大宴,慶賞元宵,將府圍住,突入殺之。不可失此機會!」

    承大喜,隨即喚家奴各人收拾兵器,自己披挂綽鎗上馬,約會都在內門前相會,同

    時進兵。夜至二鼓,眾兵皆到。董承手提寶劍,徒步直入,見操設宴後堂,大叫:「操

    賊休走!」一劍剁去,隨手而倒。霎時覺來,乃南柯一夢,口中猶罵操賊不止。吉平向

    前叫曰:「汝欲害曹公乎?」承驚懼不能答。吉平曰:「國舅休慌。某雖醫人,未嘗忘

    漢。某連日見國舅嗟歎,不敢動問。恰纔夢中之言,已見真情。幸勿相瞞。倘有用某之

    處,雖滅九族,亦無後悔。」承掩面而哭曰:「只恐汝非真心!」

    平遂咬下一指為誓。承乃取出衣帶詔,令平視之;且曰:「今之謀望不成者,乃劉

    玄德、馬騰各自去了,無計可施,因此感而成疾。」平曰:「不消諸公用心。操賊性命

    ,只在某手中。」承問其故。平曰:「操常患頭風,痛入骨髓;纔一舉發,便召某醫治

    。如早晚有召,只用一服毒藥,必然死矣,何必舉刀兵乎?」承曰:「若得如此,救漢

    朝社稷者,皆賴君也!」

    時吉平辭歸。承心中暗喜,步入後堂,忽見家奴秦慶童同侍妾雲英在暗處私語。承

    大怒,喚左右捉下,欲殺之。夫人勸免其死,各人仗四十,將慶童鎖於冷房。慶童懷恨

    ,夤夜將鐵鎖扭斷,跳墻而出,逕入曹操府中,告有機密事。操喚入密室問之。慶童云

    :「王子服,吳子蘭,种輯,吳碩,馬騰五人在家主府中商議機密,必然是謀丞相。家

    主將出白絹一段,不知寫著甚的。近日吉平咬指為誓,我也曾見。」

    曹操藏匿慶童於府中,董承只道逃往他方向去了,也不追尋。次日,曹操詐患頭風

    ,召吉平用藥。平自思曰:「此賊合休!」暗藏毒藥入府。操臥於床上,令平下藥。平

    曰:「此病可一服即愈。」教取藥罐,當面煎之。藥已半乾,平已暗下毒藥,親自送上

    。操知有毒,故意遲延不服。平曰:「乘熱服之,少汗即愈。」操起曰:「汝既讀儒書

    ,必知禮義。『君有疾飲藥,臣先嘗之;父有疾飲藥,子先嘗之。』汝為我心腹之人,

    何不先嘗而後進?」平曰:「藥以治病,何用人嘗?」

    平知事已泄,縱步向前,扯住操耳而灌之。操推藥潑地,磚皆迸裂。操未及言,左

    右已將吉平執下。操曰:「吾豈有疾,特試汝耳!汝果有害我之心!」遂喚二十個精壯

    獄卒,執平至後園拷問。操坐於亭上,將吉平縛倒於地。吉平面不改容,略無懼怯。操

    笑曰:「量汝是個醫人,安敢下毒害我?必有人唆使你來。你說出那人,我便饒你。」

    平叱之曰:「汝乃欺君罔上之賊,天下皆欲殺汝,豈獨我乎!」操再三磨問。平怒曰:

    「我自欲殺汝,安有人使我來?今事不成,惟死而已!」操怒,教獄卒痛打。打到兩個

    時辰,皮開肉裂,血流滿階。操恐打死,無可對證,今獄卒揪去靜處,權且將息。傳令

    次日設宴,請眾大臣飲酒。惟董承託病不來。王子服等皆恐操生疑,只得俱至。操於後

    堂設席。酒行數巡,曰:「筵中無可為樂,我有一人,可為眾官醒酒。」教二十個獄卒

    :「與吾牽來!」

    須臾,只見一長枷釘著吉平,拖至階下。操曰:「眾官不知:此人連結惡黨,欲反

    背朝廷,謀害曹某;今日天敗,請聽口詞。」操教先打一頓,昏絕於地,以水噴面。吉

    平甦醒,睜目切齒而罵曰:「操賊!不殺我,更待何時?」操曰:「同謀者先有六人,

    與汝共七人耶?」平只是大罵。王子服等四人面面相覷,如坐鍼氈。操教一面打,一面

    噴。平並無求饒之意。操見不招,且教牽去。

    眾官席散,操只留王子服等四人夜宴。四人魂不附體,只得留待。操曰:「本不相

    留,爭奈有事相問。汝四人不知與董承商議何事?」子服曰:「並未商議甚事。」操曰

    :「白絹中寫著何事?」子服等皆隱諱,操喚出慶童對証。子服曰:「汝於何處見來?

    」慶童曰:「你迴避了眾人,六人在一處畫字,如何賴得?」子服曰:「此賊與國舅侍

    妾通姦,被責誣主,不可聽也。」操曰:「吉平下毒,非董承所使而誰?」子服等皆言

    不知。操曰:「今晚自首,尚猶可恕;若待事發,其實難容!」

    子服等皆言並無此事。操叱左右將四人拏住監禁。次日,帶領眾人逕投董承家探病

    。承只得出迎。操曰:「緣何夜來不赴宴?」承曰:「微疾未痊,不敢輕出。」操曰:

    「此是憂國家病耳。」承愕然。操曰:「國舅知吉平事乎?」承曰:「不知。」操冷笑

    曰:「國舅如何不知?」喚左右:「牽來與國舅起病。」承舉措無地。

    須臾,二十獄卒推吉平至階下。吉平大罵:「曹操逆賊!」操指謂承曰:「此人曾

    攀下王子服等四人,吾已拏下廷尉。尚有一人,未曾捉獲。」因問平曰:「誰使汝來藥

    我?可速招出!」平曰:「天使我來殺逆賊!」操怒教打。身上無容刑之處。承在座觀

    之,心如刀割。操又問平曰:「你原有十指,今如何只有九指?」平曰:「嚼以為誓,

    誓殺國賊!」操教取刀來,就階下截去其九指,曰:「一發截了,教你為誓!」平曰:

    「尚有口可以吞賊,有舌可以罵賊!」操令割其舌。平曰:「且勿動手。吾今刑不過,

    只得供招。可釋吾縛。」操曰:「釋之何礙?」遂命解其縛。平起身望闕拜曰:「臣不

    能為國家除賊?乃天數也!」拜畢,撞階而死。操令分其肢體號令。時建安五年正月也

    。史官有詩曰:

    漢朝無起色,醫國有稱平。立誓除姦黨,捐軀報聖明。極刑詞愈烈,慘死氣如生。

    十指淋漓處,千秋仰異名。

    操見吉平已死,教左右牽過秦慶童至面前。操曰:「國舅認得此人否?」承大怒曰

    :「逃奴在此!即當誅之!」操曰:「他首告謀反,今來對證,誰敢誅之?」承曰:「

    丞相何故聽逃奴一面之說?」操曰:「王子服等吾已擒下,皆招證明白,汝尚抵賴乎?

    」即喚左右拏下,命從人直入董承臥房內,搜出衣帶詔并義狀。操看了,笑曰:「鼠輩

    安敢如此!」遂命:「將董承全家良賤,盡皆監禁,休教走脫一個。」操回府以詔狀示

    眾謀士商議,要廢獻帝,更立新君。正是:數行丹詔成虛望,一紙盟書惹禍殃。未知獻

    帝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二十四回:國賊行兇殺貴妃,皇叔敗走投袁紹

    卻說曹操見了衣帶詔,與眾謀士商議,欲廢卻獻帝,更擇有德者立之。程昱諫曰:

    「明公所以能威震四方,號令天下者,以奉漢家名號故也。今諸侯未平,遽行廢立之事

    ,必起兵端矣」操乃止。只將董承等五人,并其全家老小,押送各門處斬。死者共七百

    餘人。城中官民見者,無不下淚。後人有詩歎董承曰:

    密詔傳衣帶,天言出禁門。當年曾救駕,此日更承恩,憂國成心疾,除奸入夢魂。

    忠貞千古在,成敗復誰論!

    又有歎王子服等四人詩曰:

    書名尺素矢忠謀,慷慨思將君父酬。赤膽可憐捐百口,丹心自是足千秋。

    且說曹操既殺了董承等眾人,怒氣未消,遂帶劍入宮,來弒董貴妃。貴妃乃董承之

    妹,帝幸之,已懷孕五月。當日帝在後宮,正與伏皇后私論董承之事,至今尚無音耗。

    忽見曹操帶劍入宮,面有怒容,帝大驚失色。操曰:「董承謀反,陛下知否?」帝曰:

    「董卓已誅矣。」操大聲曰:「不是董卓!是董承!」帝戰慄曰:「朕實不知。」操曰

    :「忘了破指修詔耶?」帝不能答。操叱武士擒董妃至。帝告曰:「董妃有五月身孕,

    望丞相相憐。」操曰:「若非天敗,吾已被害。豈得復留此女,為吾後患?」伏后告曰

    :「貶於冷宮,待分娩了,殺之未遲。」操曰:「欲留此逆種,為母報讎乎?」董妃泣

    告曰:「乞全屍而死,勿令彰露。」操令取白練至面前。帝泣謂妃曰:「卿於九泉之下

    ,勿怨朕躬!」言訖,淚下如雨。伏后亦大哭。操怒曰:「猶作女兒態耶!」叱武士牽

    出,勒死於宮門之外。後人有詩歎董妃曰:

    春殿承恩亦枉然,傷哉龍種並時捐。堂堂帝主難相救,掩面徒看淚湧泉。

    操諭監宮官曰:「今後但有外戚宗族,不奉吾旨,輒入宮門者斬。守禦不嚴,與同

    罪。」又撥心腹人三千充御林軍,令曹洪統領,以為防察。操謂程昱曰:「今董承等雖

    誅,尚有馬騰,劉備,亦在此數,不可不除。」昱曰:「馬騰屯軍西涼,未可輕取;但

    當以書慰勞,勿使生疑,誘入京師圖之,可也。劉備現在徐州,分布掎角之勢,亦不可

    輕敵。況今袁紹屯兵官渡,常有圖許都之心。若我一旦東征,劉備勢必求救於紹。紹趁

    虛來襲,何以當之?」操曰:「非也,備乃人傑也。今若不擊,待其羽翼既成,急難圖

    矣。袁紹雖強,事多懷疑不決,何足憂乎?」

    正議間,郭嘉自外而入。操問曰:「吾欲東征劉備,奈有袁紹之憂,如何?」嘉曰

    :「紹性遲而多疑,某謀士各相妒忌,不足憂也。劉備新整軍兵,眾心未服,丞相引兵

    東征,一戰可定矣。」操大喜曰:「正合吾意。」遂起二十萬大軍,分兵五路下徐州。

    細作探知,報入徐州。孫乾先往下邳報知關公,隨至小沛報知玄德。玄德與孫乾計

    議曰:「此必求救於袁紹,方可解危。」於是玄德修書一封,遣孫乾至河北。乾乃先見

    田豐,具言其事,求其引進。

    豐即引孫乾入見紹,呈上書信。只見紹形容憔悴,衣冠不整。豐曰:「今日主公何

    故如此?」紹曰:「我將死矣!」豐曰:「主公何出此言?」紹曰:「吾生五子,惟最

    幼者,極快吾意。今患疥瘡,命已垂絕。吾有何心更論他事乎?」豐曰:「今曹操東征

    劉玄德,許昌空虛,若以義兵虛而入,上可以保天子,下可以救萬民。此不易得之機會

    也,惟明公裁之。

    紹曰:「吾亦知此最好,奈我心中恍惚,恐有不利。」豐曰:「何恍惚之有?」紹

    曰:「五子中惟此子生得最異,倘有疏虞,吾命休矣。」遂決意不肯發兵,乃謂孫乾曰

    :「汝回見玄德,可言其故。倘有不如意,可來相投,吾自有相助之處。」田豐以杖擊

    地曰:「遭此難遇之時,乃以嬰兒之病,失此機會,大事去矣!可痛惜哉!」跌足長歎

    而出。

    孫乾見紹不肯發兵,只得星夜回小沛見玄德,具說此事。玄德大驚曰:「似此如之

    奈何?」張飛曰:「兄長勿憂;曹兵遠來,必然困乏;乘其初至,先去劫寨,可破曹操

    。」玄德曰:「素以汝為一勇夫耳:前者捉劉岱時,頗能用計;今獻此策,亦中兵法。

    」乃從其言,分兵劫寨。

    且說曹操引軍往小沛來。正行間,狂風驟至,忽聽一聲響亮,將一面牙旗吹折。操

    便令軍兵且住,聚眾謀士問吉凶。荀彧曰:「風從何方來?吹折甚顏色旗?」操曰:「

    風自東南方來,吹折角上牙旗,旗乃青紅二色。」彧曰:「不主別事,今夜劉備必來劫

    寨。」操點頭。忽毛玠入見曰:「方纔東南風起,吹折青紅牙旗一面。主公以為主何吉

    凶?」操曰:「公意若何?」毛玠曰:「愚意以為今夜必主有人來劫寨。」後人有詩歎

    曰:

    吁嗟帝冑勢孤窮,全仗分兵劫寨功。爭奈牙旗折有兆,老天何故縱奸雄?操曰:「

    天報應我,當即防之。」遂分兵九隊,只留一隊,向前虛紮營寨,餘眾八面埋伏。是夜

    月色微明。玄德在左,張飛在右,分兵兩隊進發;只留孫乾守小沛。

    且說張飛自以為得計,領輕騎在前,突入操寨,但見零零落落,無多人馬,四邊火

    光大起,喊聲齊舉。飛知中計,急出寨外。正東張遼,正西許褚,正南于禁,正北李典

    ,東南徐晃,西南樂進,東北夏侯惇,西北夏侯淵,八處軍馬殺來。張飛左衝右突,前

    遮後當;所領軍兵原是曹操手下舊軍,見事勢已急,儘皆投降去了。

    飛正殺間,逢著徐晃大殺一陣,後面樂進趕到。飛殺條血路突圍而出,只有數十騎

    跟定。欲還小沛,去路已斷;欲投徐州、下邳,又恐曹軍截住;尋思無路,只得望芒碭

    山而去。

    卻說玄德引軍劫寨,將近寨門,喊聲大震,後面衝出一軍,先截去了一半人馬。夏

    侯惇又到。玄德突圍而走,夏侯淵又從後趕來。玄德回顧,止有三十餘騎跟隨;急欲奔

    還小沛,早望見小沛城中火起,只得棄了小沛,欲投徐州、不邳;又見曹軍漫山塞野,

    截住去路。玄德自思無路可歸,想袁紹有言:「倘不如意,可來相投」,今不若暫往依

    棲,別作良圖;遂望青州路而走,正逢李典攔住。玄德匹馬落荒望北而逃,李典擄將從

    騎去了。

    且說玄德匹馬投青州,日行三百里,奔至青州城下叫門;門吏問了姓名,來報刺史

    。刺史乃袁紹長子袁譚。譚素敬玄德,聞知匹馬到來,即便開門相迎,接入公廨,細問

    其故。玄德備言兵敗相投之意。譚乃留玄德於館驛中住下,發書報父袁紹;一面差本州

    人馬,護送玄德。至平原界口,袁紹親自引眾出鄴邵三十里迎接玄德。玄德拜謝,紹忙

    答禮曰:「昨為小兒抱病,有失救援,於心怏怏不安。今幸得相見,大慰平生渴想之思

    。」玄德曰:「孤窮劉備,久欲投於門下,奈機緣未遇,今為曹操所攻,妻子俱陷,想

    將軍容納四方之士,故不避羞慚,逕來相投。望乞收錄,誓當圖報。」紹大喜,相待甚

    厚,同居冀州。

    且說曹操當夜取了小沛,隨即進兵攻徐州。糜竺,簡雍,守把不住,只棄城而走。

    陳登獻了徐州。曹操大軍入城,安民己畢,隨喚眾謀士議取下邛。荀彧曰:「雲長保護

    玄德妻小,死守此城;若不速取,恐為袁紹所竊。」操曰:「吾素愛雲長武藝人材,欲

    得之以為己用,不若令人說之使降。」郭嘉曰:「雲長義氣深重,必不肯降。若使人說

    之,恐被其害。」帳下一人出曰:「某與關公有一面之交,願往說之。」眾視之,乃張

    遼也。程昱曰:「文遠雖與雲長有舊,吾觀此人,非可以言詞說也。某有一計,使此人

    進退無路,然後用文遠說之,彼必歸丞相矣。」正是:整備窩弓射猛虎,安排香餌釣鰲

    魚。未知其計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二十五回:屯土山關公約三事,救白馬曹操解重圍

    卻說程昱獻計曰:「雲長有萬人之敵,非智謀不能取之。今可即差劉備手下投降之

    兵,入下邳,見關公,只說是逃回的,伏於城中為內應;卻引關公出戰,詐敗佯輸,誘

    入他處,以精兵截其歸路,然後說之可也。」操聽其謀,即令徐州降兵數十,逕投下邳

    來降關公。關公以為舊兵,留而不疑。

    次日,夏侯惇為先鋒,領兵五千來搦戰。關公不出,惇即使人於城下辱罵。關公大

    怒,引三千人馬出城,與夏侯惇交戰。約戰十餘合,惇撥回馬走。關公趕來,惇且戰且

    走。關公約趕二十里,恐下邳有失,提兵便回。只聽得一聲砲響,左有徐晃,右有許褚

    ,兩隊軍截住去路。關公奪路而走,兩邊伏兵排下硬弩百,,箭如飛蝗。關公不過,勒

    兵再回,徐晃,許褚,接住交戰。關公奮力殺退二人,引軍欲回下邳,夏侯惇又截住廝

    殺。

    公戰至日晚,無路可歸,只得到一座土山,引兵屯於山頭,權且少歇。曹兵團團將

    土山圍住。關公於山上遙望下邳城中火光沖天卻是那詐降兵卒偷開城門,曹操自提大軍

    殺入城中,只教舉火以惑關公之心。

    關公見下邳火起,心中驚惶,連夜幾番衝下山來,皆被亂箭射回。捱到天曉,再欲

    整頓下山衝突,忽見一人跑馬上山來,視之乃張遼也。關公迎謂曰:「文遠欲來相敵耶

    ?」遼曰:「非也。想故人舊日之情,特來相見。」遂棄刀下馬,與關公敘禮畢,坐於

    山頂。公曰:「文遠莫非說關某乎?」遼曰:「不然。昔日蒙兄救弟,今日弟安得不救

    兄?」公曰:「然則文遠將欲助我乎?」遼曰:「亦非也。」公曰:「既不助我,來此

    何幹?」

    遼曰:「玄德不知存亡,翼德未知生死。昨夜曹公已破下邳,軍民盡無傷害,差人

    護衛玄德家眷,不許驚擾。如此相待,弟特來報兄。」關公怒曰:「此言特說我也。吾

    今雖處絕地,視死如歸。汝當速去,吾即下山迎戰。」張遼大笑曰:「兄此言豈不為天

    下笑乎?」公曰:「吾仗忠義而死,安得為天下笑?」遼曰:「兄今即死,其罪有三。

    」公曰:「汝且說我那三罪?」

    遼曰:「當初劉使君與兄結義之時,誓同生死;今使君方敗,而兄即戰死,倘使君

    復出,欲求兄相助,而不可復得,豈不負當年之盟誓乎?其罪一也。劉使君以家眷付託

    於兄,兄今戰死,二夫人無所倚賴,負卻使君依託之重。其罪二也。兄武藝超群,兼通

    經史,不思共使君匡扶漢室,徒欲赴湯蹈火,以成匹夫之勇,安得為義?其罪三也。─

    ─兄有此三罪,弟不得不告。」

    公沈吟曰:「汝說我有三罪,欲我如何?」遼曰:「今四面皆曹公之兵,兄若不降

    ,則必死;徒死無益,不若且降曹公;卻打聽劉使君音信,知何處,即往投之。一者可

    以保二夫人,二者不背桃園之約,三者可留有用之身。有此三便,兄宜詳之。」

    公曰:「兄言三便,吾有三約。若丞相能從我,即當卸甲;如其不允,吾寧受三罪

    而死。」遼曰:「丞相寬洪大量,何所不容?願聞三事。」公曰:「一者,吾與皇叔設

    誓,共扶漢室,吾今只降漢帝,不降曹操;二者,二嫂處請給皇叔俸祿贍,一應上下人

    等,皆不許到門;三者,但知劉皇叔去向,不管千里萬里,便當辭去。三者缺一,斷不

    肯降。望文遠急急回報。」

    張遼應諾,遂上馬,回見曹操,先說降漢不降曹之事。操笑曰;「吾為漢相,漢即

    吾也。此可從之。」遼又言:「二夫人欲請皇叔俸給,并上下人等不許到門。」操曰:

    「吾於皇叔俸內,更加倍與之。至於嚴禁內外,乃是家法,又何疑焉?」遼又曰:「但

    知玄德信息,雖遠必往。」操搖首曰:「然則吾養雲長何用?此事卻難從。」遼曰:「

    豈不聞豫讓眾人國士之論乎?劉玄德待雲長不過恩厚耳。丞相更施厚恩以結其心,何憂

    雲長之不服也?」操曰:「文遠之言甚當,吾願從此三事。」

    張遼再往上回報關公。關公曰:「雖然如此,暫請丞相退軍,容我入城見二嫂,告

    知其事,然後投降。」張遼再回,以此言報曹操。操即傳令,退軍至十里。荀彧曰:「

    不可。恐有詐。」操曰:「雲長義士,必不失信。」遂引軍退。關公引兵入下邳,見人

    民安妥不動,竟到府中,來見二嫂。

    甘、糜二夫人聽得關公到來,急出迎之。公拜於階下曰:「使二嫂受驚,某之罪也

    。」二夫人曰:「皇叔今在何處?」公曰:「不知去向。」二夫人曰:「二叔今將若何

    ?」公曰:「關某出城死戰,被困土山,張遼勸我投降,我以三事相約。曹操已皆允從

    ,故特退兵,放我入城。我不曾得嫂嫂主意,未敢擅便。」二夫人問那三事。關公將上

    項三事,備述一遍。甘夫人曰:「昨日曹軍入城,我等皆以為必死;誰想毫髮不動,,

    一軍不敢入門。叔叔既已領諾,何必問我二人?只恐日後曹操不肯容叔叔去尋皇叔。」

    公曰:「嫂嫂放心,關某自有主張。」二夫人曰:「叔叔自家裁處,凡事不必問俺女流

    。」

    關公辭退,遂引數十騎來見曹操。操自出轅門相接。關公下馬入拜,操慌忙答禮。

    關公曰:「敗兵之將,深荷不殺之恩。」操曰:「素慕雲長忠義,今日幸得相見,足慰

    平生之望。」關公曰:「文遠代稟三事,蒙丞相應允,諒不食言。」操曰:「吾言既出

    ,安敢失信?」關公曰:「關某若知皇叔所在,雖蹈水火,必往從之。此時恐不及拜辭

    ,伏乞見原。」操曰:「玄德若在,必從公去;但恐亂軍中亡矣。公且寬心,尚容緝聽

    。」

    關公拜謝。操設宴相待。次日班師還許昌。關公收拾車仗,請二嫂上車,親自護車

    而行。於路安歇驛館,操欲亂其君臣之禮,使關公與二嫂共處一室。關公乃秉燭立於戶

    外,自夜達旦,毫無倦色。操見公如此,愈加敬服。既到許昌,操撥一府與關公居住。

    關公分一宅為兩院,內門撥老軍十人把守。關公自居外宅。操引關公朝見獻帝,帝命為

    偏將軍。公謝恩歸宅。

    操次日設大宴,會眾謀臣武士,以客禮待關公,延之上座;又備綾錦及金銀器皿相

    送。關公都送與二嫂收貯。關公自到許昌,操待之甚厚;小宴三日,大宴五日;又送美

    女十人,使侍關公。關公盡送入內門,令伏侍二嫂。卻又三日一次於內門外躬身施禮,

    動問二嫂安否。二夫人回問皇叔之事畢,曰:「叔叔自便。」關公方敢退回。操聞之,

    又歎關公不已。

    一日,操見關公所穿綠錦戰袍已舊,即度其身品,取異錦作戰袍一領相贈。關公受

    之,穿於衣底,上仍用舊袍罩之。操笑曰:「雲長何如此之儉乎?」公曰:「某非儉也

    。舊袍乃劉皇叔所賜,某穿之如見兄面,不敢以丞相之新賜而忘兄長之舊賜,故穿於上

    。」操歎曰:「真義士也!」然口雖稱羨,心實不悅。

    一日,關公在府,忽報:「內院二夫人哭倒於地,不知為何,請將軍速入。」關公

    乃整衣跪於內門外,問二嫂為何悲泣。甘夫人曰:「我夜夢皇叔身陷於土坑之內,覺來

    與糜夫人論之,想在九泉之下矣,是以相哭。」關公曰;「夢寐之事,不可憑信。此嫂

    嫂想念之故。請勿憂愁。」

    正說間,適曹操命使來請關公赴宴。公辭二嫂,往見操。操見公有淚容,問其故。

    公曰:「二嫂思兄痛哭,不由某心不悲。」操笑而寬解之,頻以酒相勸。公醉,自綽其

    髯而言曰:「生不能報國家,而背其兄,徒為人也!」操問曰:「雲長髯有數乎?」公

    曰:「約數百根。每秋月約退三五根。冬月多以皂紗囊裹之,恐其斷也。」操以紗錦作

    囊,與關公護髯。次日,早朝見帝。帝見關公一紗錦囊垂於胸次,帝問之。關公奏曰:

    「臣髯頗長,丞相賜囊貯之。」帝令當殿披拂,過於其腹。帝曰:「真美髯公也!」因

    此人皆呼為美髯公。

    忽一日,操請關公宴。臨散,送公出府,見公馬瘦,操曰:「公馬因何瘦?」關公

    曰:「賤軀頗重,馬不能載,因此常瘦。」操令左右備一馬來。須臾牽至。那馬身如火

    炭,狀甚雄偉。操指曰:「公識此馬否?」公曰:「莫非呂布所騎赤馬乎?」操曰:「

    然也。」遂并鞍轡送與關公。關公再拜稱謝。操不悅曰:「吾累送美女金帛,公未嘗下

    拜;今吾贈馬,乃喜而再拜,何賤人貴畜耶?」關公曰:「吾知此馬日行千里,今幸得

    之,若知兄長下落,可一日而見面矣。」操愕然悔。關公辭去。後人有詩歎曰:

    威傾三國著英豪,一宅分居義氣高。奸相枉將虛禮待,豈知關羽不降曹。

    操問張遼曰:「吾待雲長不薄,而彼常懷去心,何也?」遼曰:「容某探其情。」

    次日,往見關公。禮畢,遼曰:「我薦兄在丞相處,不曾落後?」公曰:「深感丞相厚

    意;只是吾身雖在此,心念皇叔,未嘗去懷。」遼曰:「兄言差矣。處世不分輕重,非

    丈夫也。玄德待兄,未必過於丞相,兄何故只懷去志?」公曰:「吾固知曹公待吾甚厚

    ;奈吾受劉皇叔厚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之。吾終不留此。要必立以報曹公,然後去耳

    。」遼曰:「倘玄德已棄世,公何所歸乎?」公曰:「願從於地下。」

    遼知公終不可留,乃告退,回見曹操,具以實告。操歎曰:「事主不忘其本,乃天

    下之義士也!」荀彧曰:「彼言立功方去,若不教彼立功,未必便去。」操然之。

    卻說玄德在袁紹處,旦夕煩惱。紹曰:「玄德何故常憂?」玄德曰:「二弟不知音

    耗,妻小陷於曹賊;上不能報國,下不能保家,安得不憂?」紹曰:「吾欲進兵赴許都

    久矣。方今春煖,正好興兵。」便商議破曹之策。田豐諫曰:「前操攻徐州,許都空虛

    ,不及此時進兵;今徐州已破,操兵方銳,未可輕敵。不如以久持之,待其有隙而後可

    動也。」

    紹曰:「待我思之。」因問玄德曰:「田豐勸我固守,何如?」玄德曰:「曹操欺

    君之賊,明公若不討之,恐失大義於天下。」紹曰:「玄德之言甚善。」遂欲興兵。田

    豐又諫。紹怒曰:「汝等弄文輕武,使我失大義!」田豐頓首曰:「若不聽臣良言,出

    師不利。」紹大怒,欲斬之。玄德力勸,乃囚於獄中。沮授見田豐下獄,乃會其宗族,

    盡散家財,與之訣曰:「吾隨軍而去,勝則威無不加,敗則一身不保矣!」眾皆下淚送

    之。

    紹遣大將顏良作先鋒,進攻白馬。沮授諫曰:「顏良性狹,雖驍勇,不可獨任。」

    紹曰:「吾之上將,非汝等可料。」大軍進發至黎陽,東邵太守劉延告急許昌。曹操急

    議興兵抵敵。關公聞知,遂入相府見操曰:「聞丞相起兵,某願為前部。」操曰:「未

    敢煩將軍。早晚有事,當來相請。」關公乃退。操引兵十五萬,分三面隊行。於路又連

    接劉延告急文書,操先提五萬軍親臨白馬,靠土山劄住。遙望山前平川曠野之地,顏良

    前部精兵十萬,排成陣勢。操駭然,回顧呂布舊將宋憲曰:「吾聞汝乃呂布部下猛將,

    今可與顏良一戰。」

    宋憲領諾,綽鎗上馬,直出陣前。顏良橫刀立馬於門旗下;見宋憲馬至,良大喝一

    聲,縱馬來迎。戰不三合,手起刀落,斬宋憲於陣前。曹操大驚曰:「真勇將也!」魏

    續曰:「殺我同伴,願去報讎!」操許之。續上馬持矛,逕出陣前,大罵顏良。良更不

    打話,交馬一合,照頭一刀,劈魏續於馬下。操曰:「今誰敢當之?」徐晃應聲而出,

    與顏良戰二十合,敗歸本陣。諸將慄然。曹操收軍,良亦引軍退去。

    操見連折二將,心中憂悶。程昱曰:「某舉一人可敵顏良。」操問是誰。昱曰:「

    非關公不可。」操曰:「吾恐他立了功便去。」昱曰:「劉備若在必投袁紹;今若使雲

    長破袁紹之兵,紹必疑劉備而殺之矣。備既死,雲長又安往乎?」操大喜,遂差人去請

    關公。關公即入辭二嫂。二嫂曰:「叔叔此去,可打聽皇叔消息。」

    關公領諾而出,提青龍刀,上赤兔馬,引從者數人,直至白馬來見曹操。操敘說顏

    良連誅二將,勇不可當,特請雲長商議。關公曰:「容某觀之。」操置酒相待。忽報顏

    良搦戰,操引關公上土山觀看。操與關公坐,諸將環立。曹操指山下顏良排的陣勢,旗

    幟鮮明,鎗刀森布,嚴整有威,乃謂關公曰:「河北人馬,如此雄壯!」關公曰:「以

    吾觀之,如土雞瓦犬耳!」操又指曰:「麾蓋之下,銹袍金甲,持刀立馬者,乃顏良也

    。」關舉目一望,謂操曰:「吾觀顏良,如插標賣首耳!」操曰:「未可輕視。」關公

    起身曰:「某雖不才,願去萬軍中取其首級,來獻丞相。」張遼曰:「軍中無戲言,雲

    長不可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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