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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世明言

    Part 8

    小說: 喻世明言 作者:Menglong Feng 字數:11880 更新時間:2019-11-21 10:56:24

    話分兩頭。再說唐壁在會稽任滿,該得升遷。想黃小娥今己長成,

    且回家畢姻,然后赴京末遲。當下收拾宦曩,望万泉縣進發。到家次

    日,就去謁見岳丈黃太學。黃太學已知為著姻事,不等開口,便將女

    儿被奪情節,一五一十,備細的告訴了。唐璧听罷,呆了半晌,咬牙

    切齒恨道:“大丈夫淳沉簿宦,至一妻之不能保,何以生為?”黃太

    學勸道:“賢婿英年才望,自有好姻緣相湊,吾女儿自沒福相從,遭

    此強暴,休得過傷怀抱,有誤前程。”唐壁怒气不息,要到州官、縣

    官處,与他爭論。黃太學又勸道:“人已去矣,爭論何益?況干得裴

    相國。方今一人下,万人之上,倘失其歡心,恐于賢婿前程不便。”

    乃將縣令所留一十万錢抬出,交付唐壁道:“以此為圖婚之費。當初

    宅上有碧玉玲瓏為聘,在小女身邊,不得奉還矣。賢婿須念前程為重,

    休為小挫以誤大事。”唐璧兩淚交流,答道:“某年近一旬,又失此

    良偶,琴瑟之事,終身己矣。蝸名微利,誤人之本,從此亦不复思進

    取也!”言訖,不覺大慟。黃太學也還痛起來。大家哭了一場方罷。

    唐璧那里肯收這錢去,徑自空身回了。

    次日,黃太學親到唐璧家,再一解勸,攛掇他早往京師听調。“得

    了官職,然后徐議良姻。”唐璧初時不肯,被丈人一連數日強逼不過,

    思量:“在家气悶,且到長安走遭,也好排道。”勉強擇吉,買舟起

    程。丈人將一十万錢暗地放在舟中,私下囑付從人道:“開船兩曰后,

    方可稟知主人拿去京中,好做使用,討個美缺。”唐璧見了這錢,又

    感傷了一場,分付蒼頭:“此是黃家賣女之物,一文不可動用!”在

    路不一日,來到長安。雇人挑了行李,就裴相國府中左近處,下個店

    房,早晚府前行走,好打小娥信息。過了一夜,次早到吏部報名,送

    歷任文簿,查驗過了。回寓吃了飯,就到相府門前守候。一日最少也

    踅過十來遍。住了月余,那里通得半個字?這些官吏們一出一人,如

    馬蟻相似,誰敢上前把這沒頭腦的事問他一聲!正是:侯門一入深如

    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一日,吏部挂榜,唐璧授湖州錄事參軍。這湖州,又在南方,是

    熟游之地,唐璧也到歡喜。等有了告赦,收拾行李,雇喚船只出京。

    行到潼津地方,遇了一伙強人。自古道慢藏誨盜,只為這一十万錢,

    帶來帶去,露了小人眼目,惹起貪心,就結伙做出這事來。這伙強人

    從京城外,直蹋至潼津,背地通同了船家,等待夜靜,一齊下手。也

    是唐璧命不該絕,正在船頭上登東,看見聲勢不好,急忙跳水,上岸

    逃命。只听得這伙強人亂了一回,連船都撐去。蒼頭的性命也不知死

    活。舟中一應行李,盡被劫去,光光剩個身子。正是:屋漏更遭連夜

    雨,船遲又被打頭風!那一十万錢和行曩,還是小事。卻有歷任文簿

    和那告赦,雖赴任的執照,也失去了,連官也做不成。

    唐璧那一時真個是控天無路,訴地無門。思量:“我直恁時乖運

    騫,一事無成!欲持回鄉,有何面目?欲持再往京師,向吏部衙門投

    訴,親身畔并無分文盤費,怎生是好?這里又無相識借貸,難道求乞

    不成?”欲持投河而死,又想:“堂堂一軀,終不然如此結果?”坐

    在路旁,想了又哭,哭了又想,左算右算,無計可腦,從半夜直哭到

    天明。喜得絕處逢生,遇著一個老者,攜杖而來,問道:“官人為何

    哀泣?”唐璧將赴任被劫之事,告訴了一遍。老者道:“原來是一位

    大人,失敬了。舍下不遠,請挪步則個。”老者引唐璧約行一用,到

    于家中,重复敘禮。老者道:“老漢姓蘇,儿子喚做蘇風華,見做湖

    州武源縣尉,正是大人屬下。大人往京,老漢愿少助資斧。”即忙備

    酒飯管持。取出新衣一套,与唐璧換了;捧出自金二十兩,權充路費。

    唐壁再一稱謝,別了蘇老,獨自一個上路,再往京師舊店中安下。

    店主人听說路上吃虧,好生凄慘。唐璧到吏部門下,將情由哀察。那

    吏部官道是告赦、文篙盡空,毫無巴鼻,難辨真偽。一連求了五日,

    并不作准。身邊銀兩,都在衙門使費去了。回到店中,只叫得苦,兩

    淚汪汪的坐著納悶。只見外面一人,約莫半老年紀,頭帶軟翅紗帽,

    身穿紫褲衫,挺帶皂靴,好似押牙官模樣,踱進店來。見了唐璧,作

    了揖,對面而坐,問道:“足下何方人氏?到此貴干?”唐璧道:“官

    人不問猶可,問我時,教我一時訴不盡心中苦情!”說末絕聲,扑簌

    簌掉下淚來。紫衫人道:“尊意有何不美?可細話之,或者可共商量

    也。”唐璧道:“某姓唐,名璧,晉州万泉縣人氏。近除湖州錄事參

    軍,不期行到潼津,忽遇盜劫,資斧一空。歷任文篙和告效都失了,

    難以之任。”紫衫人道:“中途被劫,非關足下之事,何不以此情訴

    知吏部,重給告身,有何妨礙?”唐璧道:“几次哀求,不蒙怜准,

    教我去住兩難,無門懇告。”紫衫人道:“當朝裴晉公,每怀側隱,

    极肯周旋落難之人。足下何不去求見他?”唐璧听說,愈加悲泣道:

    “官人体題起‘裴晉公’一字,使某心腸如割。”紫衫人大惊道:“足

    下何故而出此言?”唐璧道:“某幼年定下一房親事,因屢任南方,

    未成婚配。卻被知州和縣尹用強奪去,湊成一班女樂,獻与晉公,使

    某壯年無室。此事雖不由晉公,然晉公受人造媚,以致府、縣爭先獻

    納,分明是他拆散我夫妻一般,我今日何忍复往見之?”紫衫人間道:

    “足下所定之室,何姓何名?當初有何為聘?”唐璧道:“姓黃,名

    小娥,聘物碧玉玲班,見在彼處。”紫衫人道:“某即晉公親校,得

    出入內室,當為足下訪之。”唐璧道:“侯門一入,無复相見之期。

    但愿官人為我傳一信息,使他知我心事,死亦矚目。”紫衫人道:“明

    日此時,定有好音奉報。”說罷,拱一拱手,踱出門去了。

    唐壁轉展思想,懊悔起來:“那紫衫押牙,必是否公親信之人,

    道他出外探事的。我方才不合議論了他几句,頗有怨望之詞,倘或述

    与晉公知道,激怒了他,降禍不小!”心下好生不安,一夜不曾合眼。

    巴到天明,梳洗罷,便到裴府窺望。只听說令公給假在府,不出外堂,

    雖然如此,仍有許多文書來往,內外奔走不絕,只不見昨日這紫衫人。

    等了許久,回店去吃了些午飯,又來守候,絕無動靜。看看天晚,眼

    見得紫衫人已是謬言失信了。嗟歎了數聲,凄凄涼涼的回到店中。

    方欲點燈,忽見外面兩個人,似令史妝份,謊慌忙忙的走入店來,

    問道:“那一位是唐璧參軍?”唬得唐璧躲在一邊,不敢答應。店主

    人走來問道:“二位何人?”那兩個答曰:“我等乃裴府中堂吏,奉

    令公之命,來請唐參軍到府講話。”店主人指道:“這位就是。”唐

    璧只得出來相見了,說道:“某与令公素未通謁,何緣見召?且身穿

    褻服,豈敢唐突!”堂吏道:“令公立等,參軍休得推阻。”兩個左

    右腋扶著,飛也似跑進府來。到了堂上,教“參軍少坐,容某等稟過

    令公,卻來相請。”兩個堂吏進去了。不多時,只听得飛奔出來,复

    道:“令公給假在內,請進去相見。”一路轉彎抹角,都點得燈燭輝

    煌,照耀如自曰一般。兩個堂吏前后引路,到一個小小廳事中,只見

    兩行紗燈排列,令公角巾便服,拱立而持。唐璧慌忙拜伏在地,流汗

    俠背,不敢仰視。令公傳命扶起道:“私室相延,何勞過禮?”便教

    看坐。唐璧謙讓了一回,坐于旁側,偷眼看著令公,正是昨日店中所

    遇紫衫之人,愈加惶懼,捏著兩把汗,低了眉頭,鼻息也不敢出來。

    原來裴令公閒時常在外面私行耍子,昨日偶到店中,遇了唐璧。

    回府去,就查“黃小娥”名字,喚來相見,果然十分顏色。令公問其

    來歷,与唐壁說話相同;又討他碧玉玲班看時,只見他緊緊的帶在臂

    上。令公甚是怜憫,問道:“你丈夫在此,愿一見乎?”小娥流淚道:

    “紅顏薄命,自分永絕。見与不見,權在令公,賤妄安敢自專。”令

    公點頭,教他且去。密地分付堂候官,備下資裝千貫;又將空頭告敕

    一道,填寫唐璧名字,差人到吏部去,查他前任履歷及新授湖州參軍

    文憑,要得重新補給。件件完備,才請唐壁到府。唐壁滿肚慌張,那

    知令公一團美意?

    當日令公開談道:“昨見所話,誠心側然。老夫不能杜絕饋遺,

    以至足下久曠琴瑟之樂,老夫之罪也。”唐璧离席下拜道:“鄙人身

    遭顛沛,心神顛倒。昨日語言冒犯,自知死罪,伏惟相公海涵!”令

    公請起道:“今日頗吉,老夫權為主婚,便与足下完婚。簿育行資千

    貫奉助,聊表贖罪之意。成親之后,便可于飛赴任。”唐璧只是拜謝,

    也不敢再問赴任之事。只听得宅內一派樂聲嘹亮,紅燈數對,女樂一

    隊前導,几個押班老嬤和養娘輩,簇擁出如花如玉的黃小娥來。唐壁

    慌欲躲避。老娘道:“請二位新人,就此見禮。”養娘舖下紅氈,黃

    小娥和唐璧做一時儿立了,朝上拜了四拜,令公在旁答揖。早有肩輿

    在廳事外,伺候小娥登輿,一徑抬到店房中去了。令公分付唐璧:“速

    歸逆旅,勿誤良期。”唐壁跑回店中,只听得人言鼎沸;舉眼看時,

    擺列得絹帛盈箱,金錢滿筐。就是起初那兩個堂吏看守著,專等唐壁

    到來,親自交割。又有個小小筐儿,令公親判封的。拆開有時,乃官

    浩在內,复除湖州司戶參軍。唐壁喜不自胜,當夜与黃小娥就在店中,

    權作洞房花燭。這一夜歡情,比著尋常畢姻的,更自得意。正是:

    運去雷轟荐福碑,時來風送滕王閣。今朝婚宦兩稱心,不似從前情緒

    惡。

    唐壁此時有婚有宦,又有了千貫資裝,分明是十八層地獄的苦鬼,

    直升到一十一天去了。若非裴令公仁心慷慨,怎肯周旋得人十分滿足?

    次日,唐璧又到裴府謁謝。令公預先分付門吏辭回:“不勞再見。”

    唐璧回寓,重理冠帶,再整行裝,在京中買了几個童仆跟隨,兩口儿

    回到家鄉,見了岳丈黃太學。好似枯木逢春,斷弦再續,歡喜無限。

    過了几曰,夫婦雙雙往湖州赴仕。感激裴令公之恩,將沉香雕成小像,

    朝夕拜禱,愿其福壽綿延。后來裴令公壽過八旬,子孫蕃衍,人旨以

    為陰德所致。詩云:

    無室無官苦莫論,周旋好事賴烘恩。人能步步存陰德,福祿綿綿及子

    孫。

    —————————

    第十卷 膝大尹鬼斷家私

    玉樹庭前諸謝,紫荊花下一田。塤篪和公弟兄賢,父母心中歡忭。

    多少爭財竟產,同根何苦自相煎。相持鷸蚌枉垂涎,落得漁人取便。

    這首詞名為《西江月》,是勸人家弟兄和睦的。”

    且說如今一藏經典,都是教人為善的。懦教育十一經、六經、五

    經,釋教育諸品《大藏金經》,道教育《南華沖虛經》及諸品藏經,

    盈箱滿案,干言万語,看來都是贅瘋。依我說,要做好人,只消個兩

    字經,是“孝弟”兩,個字。那兩字經中,又只消理會一個字,是個

    “孝”字。假如孝順父母的,見父母所愛者,亦愛之;父母所敬者亦

    敬之。何況兄弟行中,同气連枝,想到父母身上去,那有不和不睦之

    理?就是家私田產,總是父母掙來的,分什么爾我?較什么肥瘠?假

    如你生于窮漢之家,分文沒得承受,少不得自家挽起眉毛,掙扎過活。

    見成有田有地,几自爭多嫌寡,動不動推說爹娘偏愛,分受不均。那

    爹娘在九泉之下,他心上必然不樂。此豈是孝子所為?所以古人說得

    好,道是:難得者兄弟,易得者田地。

    怎么是難得者兄弟?且說人生在世,至親的莫如爹娘,爹娘養下

    我來時節,极早已是壯年了,況且爹娘怎守得我同去?也只好半世相

    處。再說至愛的莫如夫婦,白頭相守,极是長久的了。然未做親以前,

    你張我李,各門各戶,也空著幼年一段。只有兄弟們,生于一家,從

    幼相隨到老。有事共商,有難共救,真像手足一般,何等情誼!譬如

    良田美產,今日棄了,明日又可掙得來的;若失了個弟兄,分明割了

    一手,析了一足,乃終身缺陷。說到此地,豈不是難得者兄弟,易得

    者田地?若是為田地上,坏了手足親情,到不如窮漢,赤光光沒得承

    受,反為干淨,省了許多是非口舌。

    如今在下說一節國朝的故事,乃是“滕縣尹鬼斷家私”。這節故

    事是勸人重義輕財,休忘了“孝弟”兩字經。看官們或是有弟兄沒兄

    弟,都不關在下之事,各人自去摸著心頭,學好做人便了。正是:善

    人听說心中刺,惡人听說耳邊風。話說國朝永樂年間,北直順天府香

    河縣,有個倪太守,雙名守謙,字益之,家累干金,肥田美宅。夫人

    陳氏,單生一子,名曰善繼,長大婚娶之后,陳夫人身故。倪太守罷

    官鰥店,雖然年老,只落得精神健旺。凡收租、放債之事,件件關心,

    不肯安閒享用。其年七十九歲,倪善繼對老子說道:“人生七十古來

    稀。父親今年七十九,明年八十齊頭了,何不把家事交卸与孩儿掌管,

    吃些見成茶飯,豈不為美?”老頭子搖著頭,說出几句道:“在一日,

    管一日。督你心,督你力,掙些利錢穿共吃。直持兩腳壁立直,那時

    不關我事得。”

    每年十月間,倪太守親往庄上收租,整月的住下。庄戶人家,肥

    雞美酒,盡他受用。那一年,又去住了几日。偶然一日,午后無事,

    繞庄闊步,觀看野景。忽然見一女子同著一個自發婆婆,向溪邊石上

    搗衣。那女子雖然村妝打撈,頗有几分姿色:

    發同漆黑,眼若波明。纖纖十指似栽蔥,曲曲雙眉如抹黛。隨常

    布帛,俏身軀賽著續羅;點景野花,美丰收不須釵鈿。五短身材偏有

    趣,二八年紀正當時。

    倪太守老興勃發,看得呆了。那女子搗衣己畢,隨著老婆婆而走。

    那老儿留心觀看,只見他走過數家,進一個小小自篱笆門內去了。倪

    太守連忙轉身,喚管庄的來,對他說如此如此,教他訪那女子跟腳,

    曾否許人,若是沒有人家時,我要娶他為妄,未知他肯否?管庄的巴

    不得奉承家主,領命便走。

    原來那女子姓梅,父親也是個府學秀才。因幼年父母雙亡,在外

    婆身邊居住。年一十七歲,尚未許人。管庄的訪得的實了,就与那老

    婆婆說:“我家老爺見你女孫儿生得齊整,意欲聘為偏房。雖說是做

    小,老奶奶去世己久,上面并無人拘管。嫁得成時,丰衣足食,自不

    須說;連你老人家年常衣服、茶、米,都是我家照顧;臨終還得個好

    斷送,只怕你老人家沒福。”老婆婆听得花錦似一片說話,即時依允。

    也是姻緣前定,一說便成。管庄的回覆了倪太守,太守大喜!講定財

    禮,討皇歷看個吉日,又恐儿子阻擋,就在庄上行聘,庄上做親。成

    親之夜,一老一少,端的好看!有《西江月》為證:

    一個烏紗自發,一個綠鬢紅妝。

    枯藤纏樹嫩花香,好似奶公相傍。

    一個心中凄楚,一個暗地惊慌。

    只愁那話武郎當,雙手扶持不上。

    當夜倪太守抖擻精神,勾消了姻緣簿上。真個是:恩愛莫忘今夜

    好,風光不減少年時。

    過了一朝,喚個轎子抬那梅氏回宅,与儿子、媳婦相見。闔宅男

    婦,都來磕頭,稱為“小奶奶”。倪太守把些布帛賞与眾人,各各歡

    喜。只有那倪善繼心中不美,面前雖不言語,背后夫妻兩口儿議論道:

    “這老人武沒正經!一把年紀,風燈之燭,做事也須料個前后。知道

    五年十年在世,卻去干這樣不了不當的事!討這花枝般的女儿,自家

    也得精神對付他,終不然擔誤他在那里,有名無實。還有一件,多少

    人家老漢身邊有了少婦,支持不過;那少婦熬不得,走了野路,出乖

    露丑,為家門之站。還有一件,那少婦蹋隨老漢,分明似出外度荒年

    一般,等得年時成熟,他便去了。平時偷短偷長,做下私房,東一西

    四的畜開;又撤嬌撤痴,要漢子制辦衣飾与他。到得樹倒鳥飛時節,

    他便顛作嫁人,一包儿收拾去受用。這是木中之蠹,米中之虫。人家

    有了這般人,最損元气的。”又說道:“這女子嬌模嬌樣,好像個妓

    女,全沒有良家体段,看來是個做聲分的頭儿,擒老公的太歲。在咱

    爹身邊,只該半妄半婢,叫聲姨姐,后日還有個退步。可笑咱爹不明,

    就叫眾人喚他做‘小奶奶’,難道要咱們叫他娘不成?咱們只不作准

    他,莫要奉承透了,討他做大起來,明日咱們顛到受他嘔气。”夫妻

    二人,唧唧噥噥,說個不了,早有多嘴的,傳話出來。倪太守知道了,

    雖然不樂,卻也藏在肚里。幸得那梅氏秉性溫良,事上接下,一團和

    气,眾人也都相安

    過了兩個月,梅氏得了身孕,瞞著眾人,只有老公知道。一日一,

    一日九,捱到十月滿足,生下一個小孩儿出來,舉家大惊!這日正是

    九月九日,乳名取做重陽儿。到十一日,就是倪太守生日。這年恰好

    八十歲了,貿窖盈門。倪太守開筵管持,一來為壽誕,二來小孩儿一

    朝,就當個湯講之會。眾賓客道:“老先生高年,又新添個小令郎,

    足見血气不衰,乃上壽之征也。”倪太守大喜!倪善繼背后又說道:

    “男子六十而精絕,況是八十歲了,那見枯樹上生出花來?這孩子不

    知那里來的雜种,決不是咱爹嫡血,我斷然不認他做兄弟。”老子又

    曉得了,也藏在肚里。

    光陰似箭,不覺又是一年。重陽儿周歲,整備做萃盤故事。里親

    外眷,又來作貿。倪善繼到走了出門,不來陪客。老子己知其意,也

    不去尋他回來,自己陷著諸親,吃了一日酒。雖然口中不語,心內未

    免有些不足之意。自古道:“子孝父心寬。那倪善繼乎日做人,又貪

    又狠;一心只怕小孩子長大起來,分了他一股家私,所以不肯認做兄

    弟;預先把惡話謠言,日后好擺布他母子。那倪太守是讀書做官的人,

    這個關竅怎不明白?只恨自家老了,等不及重陽儿成人長大,日后少

    不得要在大儿子手里討針線;今日与他結不得冤家,只索忍耐。看了

    這點小孩子,好生病他;又看了梅氏小小年紀,好生怜他。常時想一

    會,悶一會,惱一會,又懊悔一會。

    再過四年,小孩子長成五歲。老子見他伶俐,又武會頑耍,要送

    他館中上學。取個學名,哥哥叫善繼,他就叫善述。揀個好日,備了

    果酒,領他去拜師父。那師父就是倪太守請在家里教孫儿的,小叔侄

    兩個同館上學,兩得其便。誰知倪善繼与做爹的不是一條心腸。他見

    那孩子取名善述,与己排行,先自不像意了。又与他儿子同學讀書,

    到要儿子叫他叔叔,從小叫叫了,后來就被他欺壓;不如喚了儿子出

    來,另從個師父罷。當日將儿子喚出,只推有病,連日不到館中。倪

    太守初時只道是真病。過了几日,只听得師父說:“大令郎另聘了個

    先生,分做兩個學堂,不知何意?”倪太守不听猶可,听了此言,不

    覺大怒,就要尋大儿子問其緣故。又想到:“天生活般逆种,与他說

    也沒干,由他罷了!”含了一口悶气,回到房中,偶然腳慢,拌著門

    檻一跌,梅氏慌忙扶起,攙到醉翁床上坐下,己自不省人事。急請醫

    生來看,醫生說是中風。忙取姜湯灌醒,扶他上床。雖然心下清爽,

    卻滿身麻木,動撣不得。梅氏坐在床頭,煎湯煎藥,殷勤伏侍,連進

    几服,全無功效。醫生切脈道:“只好延框子,不能全愈了。”倪善

    繼聞知,也來看覷了几遍。見老子病勢沉重,料是不起,便呼么喝六;

    打童罵仆,預先裝出家主公的架子來。老子听得,愈加煩惱。梅氏只

    得啼哭,連小學生也不去上學,留在房中,相伴老子。倪太守自知病

    篤,喚大儿子到面前,取出簿子一本,家中田地、屋宅及人頭帳目總

    數,都在上面,分付道:“善述年方五歲,衣服尚要人照管;梅氏又

    年少,也未必能管家。若分家私与他,也是枉然,如今盡數交付与你。

    倘或善述日后長大成人,你可看做爹的面上,督他娶房媳婦,分他小

    屋一所,良田五六十畝,勿令饑寒足矣。這段話,我都寫絕在家私簿

    上,就當分家,把与你做個執照。梅氏若愿嫁人,听從其便;倘肯守

    著儿子度日,也莫強他。我死之后,你一一恢我言語,這便是孝子,

    我在九泉,亦得瞑目。”倪善繼把簿子揭開一看,果然開得細,寫得

    明,滿臉堆下笑來,連聲應道:“爹休憂慮,恁儿一一依爹分付便了。”

    抱了家私簿子,欣然而去。

    梅氏見他走得遠了,兩眼垂淚,指著那孩子道:“這個小冤家,

    難道不是你嫡血?你卻和盤托出,都把与大儿子了,教我母子兩口,

    异日把什么過活?”倪太守道:“你有所不知,我看善繼不是個良善

    之人,若將家私平分了,連這小孩子的性命也難保;不如都把与他,

    像了他意,再無護忌。”梅氏又哭道:“雖然如此,自古道子無嫡庶,

    武殺厚簿不均,被人笑話。”倪太守道:“我也顧他不得了。你年紀

    正小,趁我未死,將儿子囑付善繼。持我去世后,多則一年,少則半

    載,盡你心中,揀擇個好頭腦,自去圖下半世受用,莫要在他們身邊

    討气吃。”梅氏道:“說那里話!奴家也是懦門之女,婦人從一而終;

    況又有了這小孩儿,怎割舍得拋他?好歹要守在這孩子身邊的。”倪

    太守道:“你果然肯守志終身么?莫非日久生悔?”梅氏就發起大誓

    來。倪太守道:“你若立志果堅莫愁母子沒得過活。”便向枕邊摸出

    一件東西來,交与梅氏。梅氏初時只道又是一個家私簿子,卻原來是

    一尺闊、一尺長的一個小軸子。梅氏道:“要這小軸儿何用?”倪太

    守道:“這是我的行樂園,其中自有奧妙。你可俏地收藏,休露人目。

    直持孩子年長,善繼不肯看顧他,你也只含藏于心。等得個賢明有間

    官來,你卻將此軸去訴理,述我遺命,求他細細推詳,自然有個處分,

    盡勾你母子二人受用。”梅氏收了軸子。話休絮煩,倪太守又延了數

    日,一夜痰撅,叫喚不醒,嗚呼哀哉死了,享年八十四歲。正是:

    一寸气在于般用,一日無常万事休。早知九泉將不去,作家辛苦著何

    由!

    且說倪善繼得了家私簿,又討了各倉各庫匙鑰,每日只去查點家

    財雜物,那有功夫走到父親房里問安。直等嗚呼之后,梅氏差丫鬟去

    報知凶信,夫妻兩口方才跑來,也哭了几聲“老爹爹”。沒一個時辰,

    就轉身去了,到委著梅氏守尸。幸得衣袁棺槨諸事都是預辦下的,不

    要倪善繼費心。殯殮成服后,梅氏和小孩子,兩口守著孝堂,早暮啼

    哭,寸步不离。善繼只是點名應窖,全無哀痛之意,七中便擇日安葬。

    回喪之夜,就把梅氏房中,傾箱倒筐;只怕父親存下些私房銀兩在內。

    梅氏乖巧,恐怕收去了他的行樂園,把自己原嫁來的兩只箱籠,到先

    開了,提出几件穿舊的衣裳,教他夫妻兩口撿看。善繼見他大意,到

    不來看了。夫妻兩口儿亂了一回,自去了。梅氏思量苦切,放聲大哭。

    那小孩子見親娘如此,也哀哀哭個不住。恁般光景,任是泥人應墮淚,

    從教鐵漢也酸心。

    次早,倪善繼又喚個做屋匠來看這房子,要行重新改造,与自家

    儿子做親。將梅氏母子,搬到后園一間雜屋內栖身。只与他四腳小床

    一張和几件粗台粗凳,連好家火都沒一件。原在房中伏侍有兩個丫鬟,

    只揀大些的又喚去了,止留下十一二歲的小使女。每日是他廚下取飯。

    有菜沒菜,都不照管。梅氏見不方便,索性討些飯米,堆個土灶,自

    炊來吃。早晚做些針指,買些小菜,將就度日。小學生到附在鄰家上

    學,束脩都是梅氏自出。善繼又屢次數妻子勸梅氏嫁人,又尋媒姬与

    他說親,見梅氏誓死不從,只得罷了。因梅氏十分忍耐,凡事不言不

    語,所以善繼雖然凶狠,也不將他母子放在心上。

    光陰似箭,善述不覺長成一十四歲。原來梅氏乎生謹慎,從前之

    事,在儿子面前一字也不題。只怕娃子家口滑,引出是非,無益有損。

    守得一十四歲時,他胸中漸漸淫渭分明,瞞他不得了。一日,向母親

    討件新絹衣穿,梅氏回他:“沒錢買得。”善述道:“我爹做過太守,

    止生我弟兄兩人。見今哥哥恁般富賈,我要一件衣服,就不能勾了,

    是怎地?既娘沒錢時,我自与哥哥索討。”說罷就走。梅氏一把扯住

    道:“我儿,一件絹衣,直甚大事,也去開口求人。常言道:‘惜福

    積福’,‘小來穿線,大來穿絹’。若小時穿了絹,到大來線也沒得

    穿了。再過兩年,等你讀書進步,做娘的情愿賣身來做衣服与你穿著。

    你那哥哥不是好惹的,纏他什么!”善述道:“娘說得是。”口雖答

    應,心下不以為然,想著:“我父親万貫家私,少不得兄弟兩個大家

    分受。我又不是隨娘晚嫁、拖來的油瓶,怎么我哥哥全不看顧?娘又

    是恁般說,終不然一匹絹儿,沒有我分,直持娘賣身來做与我穿著。

    這話好生奇怪!哥哥又不是吃人的虎,怕他怎的?”

    心生一計,瞞了母親,徑到大宅里去。尋見了哥哥,叫聲:“作

    揖。”善繼到吃了一惊,問弛:“來做甚么?”善述道:“我是個紹

    紳子弟,身上藍縷,被人恥笑。特來尋哥哥,討匹絹去做衣服穿。”

    善繼道:“你要衣服穿,自与娘討。”善述道:“老爹爹家私,是哥

    哥管,不是娘管。”善繼听說“家私”二宇,題目來得大了,便紅著

    臉問道:“這句話,是那個數你說的?”你今日來討衣服穿,還是來

    爭家私?”善述道:“家私少不得有日分析,今日先要件衣服,裝裝

    体面。”善繼道:“你這般野种,要什么体面!老爹爹縱有万貫家私,

    自有嫡子嫡孫,干你野种屁事!你今日是听了甚人躥掇,到此討野火

    吃?莫要惹著我性子,教你母子二人無安身之處!”善述道:“一般

    是老爹爹所生,怎么我是野种?惹著你性子,便怎地?難道謀害了我

    娘儿兩個,你就獨占了家私不成?”善繼大怒,罵道:“小畜生,敢

    挺撞我!”牽住他衣袖儿,捻起拳頭,一連七八個栗暴,打得頭皮都

    青腫了。善述掙脫了,一道煙走出,哀哀的哭到母親面前來,一五一

    十,備細述与母親知道。梅氏抱怨道:“我教你莫去惹事,你不听教

    訓,打得你好!”口里雖然此說,扯著青布衫,督他摩那頭上腫處,

    不覺兩淚交流。有詩為證:

    少年嫠婦擁遺孤,食薄衣單百事無。只為家庭缺孝子,同枝一樹判榮

    枯。

    梅氏左思右量,恐怕善繼藏怒,到道使女進去致意,說小學生不

    曉世事,沖撞長兄,招個不是。善繼几自怒气不息。次日侵早,邀几

    個族人在家,取出父親親筆分關,請梅氏母子到來,公同看了,便道:

    “尊親長在上,不是善繼不肯養他母子,要捻他出去。只因善述昨日

    与我爭取家私,發許多話,誠恐日后長大,說話一發多了,今日分析

    他母子出外居住。東庄住房一所,田五十八畝,都是遵依老爹爹遺命,

    毫不敢自專,伏乞尊親長作證。”這伙親族,乎昔曉得善繼做人利害,

    又且父親親筆遺囑,那個還肯多嘴,做閒冤家?都將好看的話儿來說。

    那奉承善繼的說道:“干金難買亡人筆。照依分關,再沒話了。”就

    是那可怜善述母子的,也只說道:“男子不吃分時飯,女子不著嫁時

    衣。多少白手成家的!如今有屋住,有田种,不算沒根基了,只要自

    去掙錢。得粥莫嫌薄,各人自有個命在。”

    梅氏料道:“在園屋居住,不是了日!”只得听憑分析,同孩儿

    謝了眾親長,拜別了祠堂,辭了善繼夫婦;教人搬了几件舊家火和那

    原嫁來的兩只箱籠,雇了牲口騎坐,來到東庄屋內。只見荒草滿地,

    屋瓦稀疏,是多年不修整的。上漏下濕,怎生住得?將就打掃一兩間,

    安頓床舖。喚庄戶來問時,連這五十八畝田,都是最下不堪的:大熟

    之年,一半收成還不能勾;若荒年,只好賠糧。梅氏只叫得苦。到是

    小學生育智,對母親道:“我弟兄兩個,都是老爹爹親生,為何分關

    上如此偏向?其中必有緣故。莫非不是老爹爹親筆?自古道:家私不

    論尊卑。母親何不告官申理?厚簿憑官府判斷,到無怨心。”梅氏被

    孩儿題起線索,便將十來年隱下衷情,都說出來道:“我儿休疑分關

    之語,這正是你父親之筆。他道你年小,恐怕被做哥的暗算,所以把

    家私都判与他,以安其心。臨終之日,只与我行樂園一軸。再一囑咐:

    ‘其中含藏啞謎,直持賢明有間在任,送他詳審,包你母子兩口有得

    過活,不致貧苦’。”善述道:“既有此事,何不早說,行樂園在那

    里?快取來与孩儿一看。”梅氏開了箱儿,取出一個布包來。解開包

    袱,里面又有一重油紙封裹著。拆了封,展開那一尺闊、一尺長的小

    軸儿,挂在椅上,母子一齊下拜。梅氏通陳道:“村庄香燭不便,乞

    恕褻慢。”善述拜罷,起來仔細看時,乃是一個坐像,烏紗自發,畫

    得丰采如生。怀中抱著嬰儿,一只手指著地下,揣摩了半晌,全然不

    解。只得依舊收卷包藏,心下好生煩悶。

    過了數日,善述到前村要訪個師父講解,偶從關王廟前經過。只

    見一伙村人搶著豬羊大禮,祭賽關圣。善述立住腳頭看時,又見一個

    過路的老者,拄了一根竹杖,也來閒看,問著眾人道:“你們今日為

    甚賽神?”眾人道:“我們遭了屈官司,幸賴官府明白,斷明了這公

    事。向日許下神道愿心,今日特來拜償。”老者道:“什么屈官司?

    怎生斷的?”內中一人道:“本縣向毒上司明文,十家為甲。小人是

    甲首,叫做成大。同甲中,有個趙裁,是第一手針線。常在人家做夜

    作,整几日不歸家的。忽一日出去了,月余不歸。老婆劉氏央人四下

    尋覓,并無蹤跡。又過了數日,河內淳出一個尸首,頭都打破的,地

    方報与官府。有人認出衣服,正是那趙裁。趙裁出門前一日,曾与小

    人酒后爭句閒話。一時發怒,打到他家,毀了他几件家私,這是有的。

    誰知他老婆把這樁人命告了小人。前任漆知縣,听信一面之詞,將小

    人間成死罪。同甲不行舉首,連累他們都有了罪名。小人無處伸冤,

    在獄一載。”

    “幸遇新任滕爺,他雖鄉科出身,甚是明白。小人因他熟審時節

    哭訴其冤。他也疑惑道:‘酒后爭嚷,不是大仇,怎的就謀一命?,

    准了小人狀詞,出牌拘人覆審。滕爺一眼看著趙裁的老婆,千不說,

    万不說,開口便問他曾否再醮?劉氏道:‘家貧難守,己嫁人了。’

    又問:‘嫁的甚人?’劉氏道:‘是班輩的裁縫,叫沈八漢。’滕爺

    當時飛拿沈八漢來問道:‘你几時娶這婦人?’八漢道:‘他丈夫死

    了一個多月,小人方才娶回。’滕爺道:‘何人為媒?用何聘禮?’

    八漢道:‘趙裁存日曾借用過小人七八兩銀子,小人聞得趙裁死信,

    走到他家探問,就便催取這銀子。那劉氏沒得抵償,情愿將身許嫁小

    人,准析這銀兩,其實不曾央媒。’滕爺又問道:‘你做手藝的人,

    那里來這七八兩銀子?’八漢道:‘是陸續湊与他的。’滕爺把紙筆

    教他細開逐次借銀數目。八漢開了出來,或米或銀共十一次,湊成七

    兩八錢之數。”

    “膝爺看罷,大喝道‘趙裁是你打死的,如何妄陷乎人?’便用

    夾棍夾起,八漢還不肯認。滕爺道:‘我說出情弊,教你心服既然放

    本盤利,難道再沒第二個人托得,恰好都借与趙裁?必是乎昔間与他

    妻子有好,趙裁貪你東西,知情放縱。以后想做長久夫妻,便謀死了

    趙裁。卻又教導那婦人告狀,拈在成大身上。今日你開帳的字,与舊

    時狀紙筆跡相同,這人命不是你是誰?’再教把婦人拶指,要他承招。

    劉氏听見滕爺言語,句句合拍,分明鬼谷先師一般,魂都惊散了,怎

    敢抵賴。拶子套上,便承認了。八漢只得也招了。原來八漢起初与劉

    氏密地相好,人都不知。后來往來勤了,趙裁怕人眼目,漸有隔絕之

    意。八漢私与劉氏商量,要謀死趙裁,与他做夫妻。劉氏不肯。八漢

    乘趙裁在人家做生活回來,哄他店上吃得爛醉;行到河邊,將他推倒;

    用石塊打破腦門,沉尸河底。只等事冷,便娶那婦人回去。后因尸骸

    淳起,被人認出,八漢聞得小人有爭嚷之隙,卻去唆那婦人告狀。那

    婦人直持嫁后,方知丈夫是八漢謀死的;既做了夫妻,便不言語。卻

    被滕爺審出真情,將他夫妻抵罪,釋放小人宁家。多承列位親鄰斗出

    公分,督小人賽神。老翁,你道有這般冤事么?”老者道:“恁般賢

    明官府,真個難遇!本縣百姓有幸久”

    倪善述听在肚里,便回家學与母親知道,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有恁地好官府,不將行樂園去告訴,更持何時?”母子商議己定。

    打听了放告日期,梅氏起個黑早,領著十四歲的儿子,帶了軸儿,來

    到縣中叫喊。大尹見沒有狀詞,只有一個小小軸儿,甚是奇怪,問其

    緣故。梅氏將倪善繼乎昔所為,及老子臨終遺囑,備細說了。滕知縣

    收了軸子,教他且去,“持我進衙細看。”正是:

    一幅畫圖藏啞謎,千金家事仗搜尋。只因嫠婦孤儿苦,費盡神明大尹

    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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