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時和他說堂哥的事，人脈眾多的男友表示交給他就可以。

小孩戳戳米飯，弱聲：「我一點都不想幫他。」

修尹靜待下文。

堂哥還是那個堂哥，從他聯考後開始就一把把他拽進還貸款的無底洞的堂哥，李家的長孫，近三十歲還在啃老的巨嬰。李玉生回想大學三年裡因為需要金錢而不得已咬牙堅持的每個時刻，都能一併想起來那二十萬塊獎金瞬間盪空的感覺。如果有那二十萬，起碼他在大學四年裡是可以輕鬆徜徉在學海的，他不用熬夜做兼職項目，不用克制自己買飲料的次數，不用戰戰兢兢地計算各種加分，提心弔膽等待國獎名額，甚至不用遭受那些因為「貧困生」身份而帶來的各色視線。他可以不是這副灰頭土臉的模樣，不去塑造什麼寒門貴子勤儉節約的人設。

是這位堂哥，親手把他推到另一種境地裡面去，親手把自己犯下錯誤所需要承擔的後果都推到他的肩膀上，此時此刻，他又怎麼能毫無怨懟，在他需要幫助的時候就無怨無悔施以援手？未免過於聖人，他不是聖人。他一點都不想幫他。

「而且，誰知道他來北京是真的闖蕩，還是換個地方玩……」李玉生低著頭，小聲，以人性之惡去揣測自己的兄弟，「我開學去實習，以後也留在北京工作，如果我沒和你在一起，現在他來就會和我名義上合租，實際上要我負責吃喝拉撒。肯定是這樣。」

「不會拒絕真的很討厭，我爸是這樣，我媽是這樣，我也這樣，人家說什麼就是什麼，明明不想也不能說，給自己找麻煩……」李玉生嘆息，肩膀垮了，「我不知道怎麼辦。」

修尹沒有立刻回應什麼。

堂哥磨磨蹭蹭的，在李玉生開學都一個星期了才到北京。李玉生去火車站接他，聽他說餓了，先和他吃了飯，才帶他去出租屋。

「這個月的房租我付了，你先住著，」李玉生拉開窗簾，讓窄小的室內看起來敞亮一點，「準備找什麼工作啊？」

堂哥左右瞧：「你那個北京朋友呢？不住這？」

「你也記得他呀……他，嗯，公司宿舍。」撒謊。

「哦，我以為你住宿舍，我和他住，地方能寬敞點。」

想的挺美。李玉生暗暗在心裡吐槽。

「你休息兩天再看看找什麼活幹吧，這裡房租三千三一個月，下個月你看看還住不住。」

「就這點地三千三？他怎麼不去搶銀行？」

「北京房價高，這個房子已經是同價位里最好的了，你先忍忍，要換下個月換。」

房子不錯的，李玉生也四處看過，一室一廳是有點小，但一個人住空間也夠，在北京這種地方只花三千三找滿意的容身之處，還是靠運氣居多——男朋友到底還是幫一點點了，礙於他，沒有幫得更徹底。堂哥怎麼可能知道。

借口下午還有課就和堂哥分開了，回到校園裡，踏進圖書館的那一刻，心上湧起一股莫名的悲涼。

以前修尹告訴他，不要把自己桎梏在原生家庭的牢籠里，他還覺得很無能為力，以為客觀事實是擺在眼前的，現在卻發現，他真的只有心在牢籠里，而身子早就爬出來了。真正沒有爬出來的，是同樣出生在這樣的家庭的堂哥堂姐表哥表姐，是同村的其他很早放棄學業的同齡人，甚至是上一輩上上一輩，他們一生窮困潦倒，沒看過二樓以上能看的風景。

堂哥還年輕，不知道他以後能不能做出自己的事業，不讓自己的孩子也進到同一個籠子裡面。

修尹的三十歲是名利雙收事業有成，那他的三十歲會是什麼樣子呢？李玉生想到這個問題，又看看自己寫過的人生規劃，心裡沒底了——

「等我三十歲買房後很可能沒有存款了。」

修尹一看這信息，暗忖這小孩今天想的還挺遠。

「三十歲還沒有錢就像我堂哥現在一樣，太可怕了。」

「我現在應該可以掙更多錢的，那些大學期間就月入百萬的人才是我的榜樣。」

「我太喜歡錢了，搞不好我上輩子就是金銀財寶。」

修尹今日受邀出席學術會議，看完他的信息沒有第一時間回覆，會後給他打電話，無人接聽。去他學校找人，車子剛到宿舍樓下，接到他的回電，氣喘吁吁：「我在體育館打籃球呢，你過來呀！」

十分鐘後，穿著簡單襯衫西褲皮鞋的男士踏進運動風的場所里，全身上下都寫著「格格不入」四個大字。率先吸引在場女性的目光，明顯感覺到偌大的體育場頓時有了目光的焦點。

修尹主動屏蔽，舉目四望，剛好瞧見小孩一個英姿颯爽的扣籃，少年氣撲面而來，老男人心裡甚是欣慰，欣然靠近，半道被打招呼：「修老師！想不到能在這裡看見你！」

修尹一頓，面對眼前一身運動裝束的男子，想起來對方是教師，曾經和他在某個講座上交流過，於是禮貌地微笑：「黃老師好，在打球？」

「是啊，剛下場就看到你，不知道你來……？」

「家裡小朋友在這，我來接他。」

「咦，我都不知道你還有孩子，在哪裡讀書？」

修尹淡淡一笑：「就這裡。」

黃老師一臉懵逼，修尹也不多留：「改天再聊，我先過去了。」

來到場邊，李玉生看到他，神采飛揚地完成幾個漂亮的傳球再來一個穩重的三分球，開開心心跑下場：「阿尹！」一身汗，及時打住不抱他，在他面前呼呼喘氣，眼神炯亮，不知為何如此興高采烈。男人把毛巾給他，擰開一瓶水看他喝，等他緩過來後才問打完沒有？

「好了！我去和他們說再見。」

「嗯，」修尹掃一眼在場上奔跑的幾位男性，目測和自家小孩一個年紀，淡淡問一句，「同班同學？」

「對，還有隔壁班的，」李玉生說著朝場上揮手，「強哥！我走了！」

被喊強哥的健碩男子看過來：「走什麼！繼續打啊！」

「不打啦！改天來！」

帶男友去更衣室，被問及強哥是誰，李玉生想也不想：「我們班體委，也是我們學校籃球隊隊長，打球很厲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