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是這麼受傷的？」

廊外的麻雀嘰嘰喳喳地叫喚，不時落在芍藥上，驚起一片帶著芳香的漣漪。

夏葵跪坐在若敖凜對面，看著幾個醫女忙活著給他脖子傷口換藥，不悅地皺起眉頭。

若敖凜漫不經心道：「是啊，你照實回稟娘娘就是了。」

「照實回稟？娘娘當晚派我來就是為了保護你，結果你嘴上說著能解決，現在弄得這傷口，我怎麼跟娘娘交代？！」

若敖凜哂笑，擺擺手讓那些醫女下去：「得了吧，太後娘娘也不過是讓你看看我的深淺，要是我連若敖決父子都拿不下，你估計就是第一個代表娘娘對我落井下石的！」

夏葵被對方這麼直白的話懟的很是尷尬，掩飾地幹咳兩聲：「哪有，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君子？在哪兒？」若敖凜哼了一聲，「我只知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你們娘娘這兩個，可是佔全了。」

「你！」夏葵氣結，卻也覺得無可辯駁，畢竟他家那位「娘娘」，著實是個心狠手黑的主兒，要是聽到若敖凜這般形容自己，恐怕不但不會生氣，還覺得高山流水遇知音呢！「罷了罷了，娘娘寬厚，不會與你計較這些！不過你現在在若敖氏地位大變——」

「就算再怎麼變，也是靠著娘娘的恩寵，若敖凜絕對不敢有二心。」若敖凜用腳也能想出來對方今天的來意，便痛快表了忠心。他的確是個恩怨分明的人，太後無論如何都是將他從泥濘里救出來的恩人，只要太後不害他，他也願意效忠這個人。

當然，在合作中給自己多謀取一點小利另算。

夏葵見他如此爽快，臉色好看了不少，笑道：「娘娘果真未看錯將軍。不過，這若敖決雖暫時偃旗息鼓，他也畢竟當了若敖氏十幾年的家主了，手上總有底牌，娘娘擔心將軍會大意，被對方找機會反撲。」

「娘娘的擔心，我也早有考慮，畢竟我當時能僥倖得勝，也只是因為算準了若敖決多年來礙著自己塑造的形象，總的先讓我在道德禮法上不佔理，再對我出手。真算起來他這次也只是失了臉面和若敖禎的支持，底牌仍在，就怕逼急了會真的不要臉，到時候恐怕就不是若敖氏內亂這麼簡單了。」

若敖凜的推測自然是有憑有據，所以聽到最後時夏葵都不免臉色一變：「你是說若敖決有膽子——」

「你別忘了，三個月前祁國來犯，當時若敖決可是力排眾議把自己兒子送上了主帥之位，軍隊里最多的也是若敖氏的私兵，這些人可都是只聽家主命令的。」

若敖凜隱去了自己在若敖氏私兵中的地位，雖然他知道景湛那狐狸精必定能猜出端倪，不過眼下國內兵力主要還在百越，太後能依仗的軍隊高官只有自己，想防若敖決也就只能繼續給自己實權，所以即便看出他隱藏勢力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夏葵就沒這麼多心眼兒了，聽到這眉頭緊鎖，恨不得早點回去跟自家娘娘稟告消息。若敖凜當然也不想多留他，見狀就道自己傷勢未愈，不能久坐。

夏葵卻道：「還有一件事，娘娘聽聞秦珩與將軍邀約，恰好娘娘與秦珩也有約共游淮水，便打算隔日在淮水畫舫宴請祁國王上與將軍一同遊覽，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若敖凜一聽這話，腹誹這狐狸精還真像個女人，把自己看的死緊，不知道的還得以為是怕自己跟秦珩紅杏出牆似的。不過他也沒多想，覺得自己之前答應同他國君主私下見面也的確容易招人非議，太後這樣做也算是給自己解了圍，便道：「娘娘的安排，自然是極好的。」

夏葵這才又露了笑意，客套的說了幾句讓他安心養病之類的話，便去回稟景湛了。

夏葵一走，若敖凜便覺得有些疲憊。他的傷比他想得還重些，再加上舊疾複發，連他也覺得有些吃不消。但想起那晚若敖決父子混雜著絕望與恨意的眼神時，他心裡只有快慰，甚至覺得這傷再重些也無妨。

「凜少爺，您該喝藥了。」

若敖凜皺著眉打量了片刻門外垂首的婢女，這是若敖禎指給他的僕役，也是他第一次享受被人伺候，不過他一點也不覺得舒服，反而時刻都有種危機感。

說是不會害自己，可誰敢信呢？連自己最親的人都是自己的仇敵，唯一的依靠還是個不男不女，甚至連人都不是的、比自己還聰明數倍的傢伙，現在的自己看上去似乎有了家族照拂、伯樂欣賞，可誰知這些是否有一天不會隨風飄散？

這世上唯一能相信的也只有自己，只有自己手中的權力！在這個禮崩樂壞的世道，什麼忠孝仁義，在強權面前都只是空中樓閣，只是勝利者桂冠上的裝飾品。

他現在與景湛、與若敖禎的脆弱合作，都是與獅子共舞。若想真的活到最後，他必須在獅子沖自己露出獠牙之前，用手中的刀貫穿對方的喉嚨！

半斂眉眼，擋住眼底的殺氣，若敖凜朗聲將婢女喚進來：「你先嘗一口。」

女孩愣了愣，眼底一下子泛起淚花，睫毛顫抖若將死的蝴蝶：「少爺，奴婢的家人都在家主手裡……」

若敖凜抬了抬眼皮，眸子漆黑的彷彿連光都會被吸進去。

「即便我死了，若敖決也不會留著你的命。」他認真地打量了幾眼眼前這個小姑娘，十三四歲，正是美好的一如豆蔻的年紀。

卻因為若敖決的一己之私，永遠定格在了這個年紀。

他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嘆了口氣：「告訴我你的名字吧，我會盡量安頓你的家人。」

「奴婢小蝶，謝凜少爺大恩！小蝶只能來生再報了。」

女孩的眼淚和毒藥混在一起，隨著女孩身體一同墜落向地面，藥碗粉碎，若敖凜摸著脖子上的傷口，望著廊外嬉戲的麻雀，臉色木然。

這才只是個開始。他俯身，合上女孩混沌的眼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