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小說: 情深難負 作者:白骨妖娘 字數:2687 更新時間:2019-12-29 23:32:08
顧成歡帶著吃飽喝足的七殺消失,看了大半個時辰終於看明白為什麼這島上的人都怕謝珪得很——他實在太不按常理出牌了!
「別別,大嬸放著我來!」謝珪搶過穿紅布碎花衣裳大嬸手裡的魚,熟練地將一籮筐魚用繩子穿成一串掛起來風幹。
鴻鳶好不容易甩掉這個麻煩,躲在一邊沖大嬸樂。
謝珪是朝廷派來招安的命官,他要是好吃好喝好生歇著沒準還沒這麼應隔人,可是他偏偏不,既然東雷海王說不通,謝珪就從漁民入手,又是沒事幫著曬曬魚,修個桌子板凳,幫忙備置幾件鍋碗瓢盆順便提幾句招安。
但是這些漁民都是跟著張矇混的,早早被打了招呼,不得私自接受招安。
謝珪幫著漁民做事,一開始還有人暗中笑話,說這人收買人心也不知能堅持幾許。然而這一年多都堅持下來了,真心假意大家都看個透徹,謝珪又是青年人,和氣又客氣幫起忙來只當自家的事情,又還從岸上帶些東西給缺少的人家。
若不是被海蠻子逼得沒了歸處,漁民也不會轉投做了海賊,骨子根里都是淳樸的百姓,謝珪這麼真心實意一倒騰再偶爾說一說招安,大傢伙都拒絕得底氣不足,久而久之見著這人叫腳底抹油開溜。
顧成歡在一邊嘖嘖稱奇,心說回去得讓荀游猜猜到底怎麼回事。
清君睡下之後,由張蒙照料著,荀游照著謝珪細細說了曼紅散的事,謝珪二話沒說直接拍胸口應了。清君這樣子看得他心裡難受,老想起那年從刑場回來後高燒不止的荀游,幾乎人都要去了,現在都後怕。
為著曼紅散,謝珪當天傍晚在荀游的挽留下喝了三大碗魚粥,招來鐵塔似的撐船人揮手作別。
「曼紅散是貢品,尋常藥鋪一般也購買不到,但是興獻王府說不定會有。」荀遊說道。謝珪的母親正是興獻王府的三小姐,由著謝珪去說道,料想也並非沒有機會得到曼紅散。
「其他藥物不行嗎?」顧成歡其實一開始就有些想不通,「止疼藥物並非只有曼紅散一種。」
「清君體弱,那鐵釘又長在肉里,也不知挨著骨頭沒有,若是尋常麻痹藥物,只怕活活疼醒過來,那還能有命?」荀游因著過往那殘破身軀,受了很多苦處,對於清君眼下境況自是比尋常人多出幾分理解。
顧成歡心中一動,圈住人,也不顧自己高了荀游些許,低頭蹭住人撒嬌:「日後我若受傷便不要曼紅散,只消子蘊在耳邊吹口氣,就渾身麻得三天三夜轉不過來了。」
「你這人——」荀游剛想掐著顧成歡叫他閉嘴,顧成歡已經沒有廉恥的左右四下望了一圈,把人抵在陰影里攫住親吻。荀游自從身體好些,親吻可以更加肆無忌憚些,顧成歡樂得想起來便要嘗個透透的香。
「清君。」張蒙欲言又止,他自從能重新觸碰到清君,就在腦海中無數次想像過要如何將過往種種事情一一細說清楚,把他該償還給清君的一件件一樁樁全都償還清楚。他原以為清君是再痛再苦也是樂意接受的,一直抖這樣以為。否則當初已經傷痕纍纍的清君,又怎麼會豁出性命為他奪得一線生機。
可是無數次,看見痛苦隱忍冷淡疏離的清君,那些話就堵在喉嚨口,怎麼也說出來,轉個彎就變成了:「哪裡不舒服嗎?」
清君眨眨眼睛,疼出拉的冷汗有一滴不小心滑進左眼,微微刺痛,隨即泛起一汪破碎水光。這個問題簡直沒有任何意義,對於清君來說,全身上下沒有哪裡不疼的。尤其看見張蒙的時候,他身上的疼痛就突然更加鮮活起來,彷彿是要提醒他回憶其,這一道道傷疤都是如何加諸在身上和心上的。
「你要真可憐我,就該給我個痛快。」這樣不上不下不生不死不人不鬼的日子,清君過了太久,如今好容易想喘口氣,卻還是連死都求不得。
張蒙心中一震刺痛,不敢去看清君的眼睛,低頭佯作找就在腳邊的兔子:「你別這樣好不好?」裝模作樣摩挲一陣將兔子提起來放在清君手邊,討好的:「等你身子利索點了,我給你找兩隻兔子來養好不好?」
見清君垂目不語,張蒙知道他這是想起了從前的糯米糰子,連忙道:「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找來。」
兔子抖著耳朵四下張望,絨絨的耳尖掃過清君食指,清君食指微微一動。張蒙連忙將兔子湊過去些:「過去..我有很多不對,你能不能…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這次我保證對你好,真的!」
「張蒙。」這是清君第一次叫他的全名。他的聲音有些發虛,心裡恨發緊,直勾勾盯進張蒙眼底,「給你機會殺我,你留著不要,是覺得我配不上太痛快嗎?」過往的折磨就像一場漫長的凌遲,終於把他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折磨成一架空蕩盪的白骨,這人卻還不放過他,真要逼得他挫骨揚灰不可嗎。
張蒙慌亂起來:「我不是——」但是他蒼白的語言實在太過無力,只能下意識地否認。
清君沒有給他多解釋的機會,這個孱弱的瘦得像一把發了潮的幹柴似的男人,不知打哪兒來的力氣,突然抬起左手狠狠一拳錘在自己腰側!
電光火石之間張蒙根本來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直到看到清君就這樣在他面前昏死過去才終於哭叫起來。他跪在榻邊,想抱清君又不敢碰,害怕把他傷得更深,只能抱頭絕望地哭嚎著看著血一點點從清君嘴角湧出,想一隻受傷的困獸。
四年前
銀融融的月光照得荷塘溫柔地泛著微光。
清君幾乎將嘴裡一塊上好的綢緞咬碎,分不清是來自牙齦還是舌尖的血腥氣充斥鼻端,面前這兩個一身黑衣且帶有面罩的男人,他已經很熟悉了。
小十二搖頭嘆息:「你這是何必呢。」一錘上染血的釘子,那釘子已經被血浸透了,滑膩膩的,手捏不穩,小十二隻能暫停拿出備好的手絹纏住掌心和五指,讓釘子穩穩固定在手中。
「十,十一…」另一個黑衣人抱著胳膊站在一邊,聲音冷淡得沒有一絲起伏。
清君說不出話,也不想說話只咬牙忍著。他不能…不能把他供出去…
「老管家看見公子策馬往這個方向走了。」小十二話挺多,這是清君覺得唯一慰藉的事情,至少還能聽來努力轉移一下注意力,「主母交代的東西,你想必是曉得的,早早走遠些,免得受苦。」
「十二,十三…」
「老七你數得怪滲人的。」小十二隨口抱怨,「喲,暈過去了,快來來來。」側身閃開。
被稱作『老七』的男人十分熟練地抄起腳邊的水桶,對著清君兜頭淋下,直到他幽幽轉醒,放罷手。
「...十六,十七。」
血水染了清君半身,他整個人就像在血池裡泡過一樣。疼痛使他麻木,只剩下劇烈的頭痛,腦子裡像有一根剛錐一下下穿鑿著。
「天快亮了。」老七舔了一些有些幹裂的嘴唇。
小十二笑嘻嘻地:「不玩了。」隨意將手裡的錐子在水桶里涮了一下,用白布仔細擦好裝進帶來的箱子里。
「公子,下次出門的時候,記得把香囊摘了。」小十二從床下拉出狼狽不堪的張蒙,提他撣去衣服上的灰塵。
張蒙藏在床下的時候,只聽得清君一聲聲悶哼,他嚇得捂住口鼻。要是讓母親知道了,又得挨好一頓責罰,可是他…他怎麼捨得下清君呢。
後來看見了血,張蒙惶然地閉上眼睛。他最見不得這些東西了。
小十二和老七,一邊一個架著瑟瑟發抖的張蒙往門外走。
清君強忍下喉頭的一口腥甜,目送他心心念念的男人,頭也不回得消失在夜色中。
他想,這是大公子,是高高處在雲端的人。願意為了他染這一身塵埃已經足夠了,還奢求什麼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