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就是這時，顧無衣才徹底放棄了變成人的想法。

也因了江有肆人心喂狗的那句話，顧無衣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憐憫江有肆，以為他是沒有心的。

後來她才明白，或許有心的人，才更可怕。

思緒被拉回，老大從門外探進頭，形象上半點沒有身為老大的莊嚴，但語氣卻是嚴肅的。

「小顧，今夜子時是天昌國小太子生命最弱之時，你只有那一瞬間才能借著他的身體醒來，但我現在突然有事必須要回去一趟，你今晚潛入皇宮時要小心行事。」

顧無衣回過神，仍是面無表情地點頭。在人間，除了天上太陽的光芒和人間皇帝的帝王之氣能傷到她，應該沒什麼能夠讓她忌憚的。

老大幽幽望著她，嘆口了氣，隨後捏訣離去。

房間很暗，顧無衣默默坐著，沒有察覺原來什麼時候天已經黑了。她趕到皇宮小太子的寢殿時，已經接近子時，宮女太監們蹲在殿外打盹，殿內小太子身著單衣，趴在床頭不斷咳嗽。

小太子臉色蒼白，每一咳都能咳出一攤血來。可卻虛弱的連咳聲都細弱蚊蠅，外頭那些偷懶貪睡的人根本聽不到。

顧無衣藏在黑暗裡，默默拉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小，不像男子的手。大概是病的太重，幾乎是皮包著骨頭。

小太子感覺到一陣冷意，臉色更加蒼白起來，對著明滅的空曠的內殿大問：「誰，是誰？」

他像是嘶問，但聲音卻小的可憐。

顧無衣沒有回答，她握著小太子的手，感受著他的生命默默流逝於她的指尖。只等子時，小太子半死不死的時候，她才能成功佔據這具身體。

小太子臉色愈發蒼白，身上最後幾分生氣也快要流逝幹凈。他虛弱地躺在床上，默默道：「大概是地府的鎖魂者，來接本殿下去了……也好，也好。」

顧無衣從小太子眼中，看到那些恨漸漸轉為釋然。就是此刻，顧無衣摁住小太子的眉心，阻止他的生魂離體，指尖釋出的靈力把小太子包住，顧無衣閉上眼睛，順著小太子眉心裂開的靈魂通道，將自己的魂緩緩融進去。

一陣詭異的黑光閃爍明滅，顧無衣的身形徹底消失不見。

眼前是一片混沌，只有頭頂一團濁色雲霧縈繞，那是被顧無衣封印住的小太子的魂魄。顧無衣的靈識遊盪在這具身體里，虛空越來越大，橫無際涯。她只覺得頭腦昏沉，痛意湧上四肢百骸，連心頭都微微顫抖著。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一道金光亮起，耳邊傳來神奇的低頌之聲，顧無衣覺得頭腦越來越清明。

緩緩睜眼，模糊中她看到那張熟悉的容顏。可下一瞬間，那人便伸出手將她的雙眼遮住，語氣溫柔：「太子殿下小心，陽光灼眼。」

顧無衣眨了眨眼，感覺到睫毛在他手心刷了刷。她明顯能感覺到他的動作僵硬了片刻。

待顧無衣稍微適應了一會兒，江有肆緩緩將手撤開。他的眼神有幾分關切，問她：「太子殿下，你感覺好點了麼？」

顧無衣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江有肆，他方才喊她太子，想來她果然成功了。不過她剛附身小太子，這具身體的記憶還沒有完全進入她的記憶。但好在之前調查了一些關於小太子的事情，便學著他的語氣，強裝無恙地點了點頭：「覺得好多了，勞國師大人費心。」

「那便好，是臣守護不當，害殿下受罪了。」

於江有肆看來，顧無衣眼神清澈無辜，竟有幾分惹人疼惜。

顧無衣扶了扶腦袋，在江有肆的攙扶下坐起來。她避開江有肆關切的視線，看了眼床下跪了一排的宮女太監，面上露出一絲冷漠，她問：「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一名太監顫抖著聲音道：「回殿下，快……快午時了。」

顧無衣若有若無地笑著：「你們跪著做什麼？」

那太監小心翼翼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江有肆，俯下身沒敢說話。

江有肆道：「昨夜殿下突然病重，他們卻玩忽職守不顧殿下安危，自然要跪著為殿下祈福。」

「是啊……本殿記起來了。」顧無衣勾了勾嘴角，輕聲往床頭軟墊上一靠，「昨夜本殿咳血呼救，卻無一人應答，虧是命大沒死成，不然你們不得愧疚死啊。」

宮女太監們紛紛磕頭，痛呼：「奴才該死！」

顧無衣面無表情開口：「既知該死，你們去領了毒酒，自行了斷吧。」

宮女太監們卻面面相覷，不敢相信此話是從「太子」口中說出的。

從前小太子性子軟弱可欺，絕不敢輕易處置下人。沒想今日一處置便是處死。

江有肆驚訝地看著顧無衣，也有幾分不相信。但顧無衣說的認真無比，一點兒也不像開玩笑。

跪著的下人們慌了神，磕頭如搗蒜地求饒。江有肆忍不住勸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他們玩忽職守，罰幾大板子趕出宮去便是，不至於要他們性命。」

顧無衣抬了抬眼，深邃的瞳孔像是夜間的幽泉，江有肆竟看不懂這樣的神色。只聽她一字一字，重複著他剛才的話：「上天有好生之德？」

江有肆摸不清她在想什麼，順著她的話重複道：「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顧無衣沉默了片刻，忽然淺淺一笑：「國師既如此說，便賞幾個板子，逐了他們出宮吧。」

被逐出宮比丟了性命好，他們感恩戴德地叩頭謝恩，連滾帶爬地出去領罰了。

顧無衣蹙著眉頭，目光一直隨著那幾人，直到他們消失在內殿門口，才收回視線。他們逃出生天、劫後餘生的模樣，真像條狗。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顧無衣不由得冷笑了一聲。

忽然發現江有肆還站在一旁，眯著眼睛瞧她，一副探究的模樣。

顧無衣微垂了眸子，躲開他的目光：「國師還站在這裡，是打算侍候本殿更衣麼？」

因為心虛怕江有肆看出端倪，顧無衣下意識拔高了幾分音調。江有肆忽然淺淺地笑出聲，伸手揉了揉她的頭：「殿下可是生氣了？」

顧無衣眼眸低垂，不知他這話何意，但這樣的舉止絕非臣子和儲君之間該有的，江有肆和小太子兩人，許是有些鮮為人知的秘密。她不動聲色地問：「本殿生什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