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個星期，顧矢不在的時候，孟念就拿出孟然留在他這裡的衣服，包住顧夢哄她逗她。顧矢在的時候，孟念就抱著顧夢躲在側卧里輕聲說話，偶爾哼唱一些孟然常用來哄她的曲子。

一個星期之後，顧朝遠親自上門，和顧矢在書房裡約談了很久。出來的時候顧朝遠神色平淡，甚至有些釋然。而顧矢卻陰沉得不得了，只是礙於顧朝遠，儘力在掩飾。

孟念和顧朝遠都是對顧矢非常了解的人。一個不用抬頭光是聞著信息素就知道他什麼情緒；另一個則是真正的血濃於水，對個眼神就知道顧矢在想什麼，何況還認真談過了。

顧夢被孟然照顧得非常好，小臉肉肉的，揮舞著藕節一樣的小手扭著身子要爸爸抱。自從顧朝遠進門，眉間陰鬱哀傷就沒有散過，只有此刻露出點明媚的笑意——可還是籠了層淡淡的愁緒。

顧矢推著輪椅，將顧朝遠推到飯桌邊：「吃了晚飯再走吧。」一桌子絕對算得上國宴級別的佳餚。

然而顧朝遠沒吃幾口就吃不下了。這些天他瘦了很多，整個人骨架很大，肉卻沒有多少，幾乎透出孱弱蕭瑟的味道。

顧朝遠擱下筷子逗顧夢，逗得小顧夢咯咯咯發笑。孟念也隱隱露出點微笑。

等到顧矢和孟念都擱下筷子，顧朝遠才慢慢說：「明天孟然下葬。」

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顧夢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也不笑了，淚眼汪汪縮在顧朝遠懷裡，睜著懵懂的湛藍眼睛看著這幾個人。

「我吃好了。」顧矢起身，木製椅子在地上劃拉出非常刺耳的一聲響。

孟念目送他上樓。而顧朝遠只是低頭看著顧夢，輕輕拍她後背。

「他不喜歡鬧，我不準備大辦。」顧朝遠說這話的時候看著孟念，「你也知道他的性子…」

「我知道。」孟念看著顧朝遠蒼白的臉色，他此刻的笑容看起來是如此的單薄脆弱，「墓也選好了？」孟念低頭，一線水色飛快從他視線中墜落。

「嗯，有點高，位置也比較偏，勝在風景不錯，上去的人也少。」顧朝遠神色間有些失落，「他老說以後不要和我埋在一起，我昨晚想了一宿，還是不願意遂了他的意，。要是哪天出了意外，你記得告訴哥哥，別把我一個人留在家族墓園，是我自己要和他葬在一起的。」

顧朝遠又朝孟念笑了笑：「你不必如此看著我，還有萌萌呢。」顧朝遠捏著顧夢的小手朝孟念揮揮，「我還要看著小顧夢長大，我要替他看到。免得到時候下去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會挨揍的。」

「朝遠…」孟念嗓音啞啞的。

「有空多來看看萌萌吧，他現在沒有爹爹了。」顧朝遠沖孟念點點頭，「天色不早了，我帶她回去睡覺了。來，萌萌，和侄舅舅再見。」

孟念趕緊綻開一個笑容：「萌萌再見！」

孟念上樓的時候顧朝遠已經將燈熄了，於是他輕手輕腳縮進側卧——自從顧矢得知真相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在顧矢睡著的那張床上睡過一個囫圇覺。

他睡的地方說好聽點是個側卧，要說實在的，那就是把卧室裡帶的小書房改成了小卧室，還非常勉強地擠下了一個浴室，這樣孟念就擁有了完全不出現在顧矢面前的條件。而那間小書房，原本是顧矢怕晚上辦公太晚，明晃晃的燈光影響到孟念安眠而設置的。

「他需要你的時候，就強行佔有你，標記你。他不需要你的時候，你就是擺設，是玩物。」孟念輕得氣泡一樣易碎的語氣突然浮現在孟念耳邊。

「不，他還是愛我的。」孟念這樣想，他的alpha只是有些固執罷了。Alpha的自尊的驕傲蒙蔽的他的雙眼，總有一天，他的alpha會看清這個事實。

第二天清晨的時候，顧矢沒有起身。按照平時這個時間，他就已經離開家了，竟然還在睡著。孟念收拾妥當後從小側卧里出來，看了一眼呼吸淺淺的顧矢，輕手輕腳出了門。

顧朝遠在一片廣闊的草地上搭了個簡潔的靈堂。早上太早，踩進去露水打濕褲腳。

孟念站在顧朝遠身後，顧朝遠懷裡抱著睡得正香的顧夢。四周空蕩盪，只有一個牧師站在孟然的棺槨前。

孟然的臉上了一層薄薄的妝，嘴唇看起來鮮活冰冷。他安靜地睡著，透出死人特有的沉重靜謐，那是多巧的一雙手，也遮蓋不住的死氣。

「開始吧。」顧朝遠對牧師點頭。他和孟念都心知肚明，不會再有人來了。畢竟礙於家族的顏面，孟然對外宣稱是畏罪自殺，儘管相牽連的人都心知肚明，這不過是孟家的一場好戲吧了。

兩人靜靜聆聽牧師的禱詞，禱告結束之後，牧師很快離開了。

「沒有人告訴我這件事。」顧朝遠開口。他操縱輪子向前，一隻手抱著顧夢，一隻手撫上冰冷的棺槨。他的愛人，在水晶棺里靜靜沉睡，光是看著，顧朝遠腦中就能浮現出他生氣、微笑甚至隱忍時的樣子，「我以為他只是尋常地出個門，走之前他還讓我記得睡午覺——我那兩天老是昏昏沉沉。前幾天收拾然然的東西，發現他一件冬衣兜里有一盒安眠藥。」他是A級的alpha，無病無災的時候，沒有理由精神不好，何況他還這麼年輕。

「他什麼都知道，甚至猜准了我會去救他，才想出這個法子。」顧朝遠收回撫摸棺槨的手，拉緊外套，「但是為什麼…為什麼沒有人相信我是真的愛他。」顧朝遠抿緊了嘴唇，揚起下巴，看見灰濛蒙的天空飄落下細密雨絲，落進眼睛裡，變成滾燙的淚水流出來。

「孟家不信，顧家不信，顧矢不信，甚至然然他…也不相信。」顧朝遠接過孟念遞來的紙巾，低聲道了一聲謝。

孟念看著顧朝遠克制隱忍地流淚，被牽連得心中頓頓發痛：「然然他只是…只是想不明白你….」

「想不明白我為何要指名道姓要他。他一直以為我只是為了讓哥哥少付出些才要娶他的。」顧朝遠都知道，但是他從未這樣痛恨自己沒有將事情剖白清楚。他原以為孟然會明白的，只要對他好，只要愛他寵他給他所有想要的，終有一天他會明白的。

然而孟然並不稀罕。

從前顧朝遠以為孟然是喜歡大海草原和荒漠的廣闊，所以常常陪他去。孟然死了之後，他才恍然醒悟，是海洋還是沙漠並不重要，孟然只是想要自由。

這是顧朝遠給不了他的，所以孟然選擇用最決絕的方式來實現。

孟念沒有說話。他和顧矢的婚姻蒙上了很多陰影，其中讓他一直放不下的就有孟然和顧朝遠的結合。孟念和孟然的真實身份曝光之後，孟家一直企圖利用孟念在顧家得到儘可能的好處，本來除了茂林的礦產還企圖伸手顧矢名下的股份。

但是顧朝遠出現了，他指名道姓要了孟然。顧朝遠雖然是個殘疾，甚至alpha的A級等級都是殘疾之後，顧矢用盡辦法留下的。但是顧矢對這個弟弟的喜愛那是人盡皆知，孟然嫁給他，那是變相地抱牢顧矢的大腿。

Omega家族日後可以透過這兩個Omega得到更為可觀的利益。於是顧朝遠這一娶，打消了孟家染指顧矢股份的想法。他們樂意為了更大的利益退一步。

「他當初可以拒絕。」顧朝遠看向孟念，眼圈是隱忍的紅，「但是我威脅了他，這是我這一生做過最下作最後悔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