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皇幾乎是衝出寢殿的，只要想到伏戩剛才趴在他身上做的事胃裡就有一種翻騰的噁心。

然而在通往外殿的迴廊里，低著頭奔跑的鳳皇撞上了一個軟軟的物體，還有一股好聞的香氣，以及一聲尖叫「放肆！什麼人！」

鳳皇跌坐在地上，抬頭，看到一個女人，容貌自是沒有鳳皇那般傾國傾城，不過也算是個美人，另有一種成熟女人的風韻，顯得端莊而優雅。

鳳皇頭髮有些亂，搭在臉上，原本絕麗無雙的臉上還帶著些不知哪裡弄來的灰塵，所以整個人顯得灰撲撲的，和那女子一比反而失色。

女子不滿地看向身後恭恭敬敬的李欽，「此是何人？」

「回皇後娘娘，這是陛下從鳳朝救的小孤兒，如今正學著服侍陛下。」

皇後朱流光沒有再看鳳皇，只是皺了皺眉頭，「如此笨手笨腳的，如何能服侍陛下？」

「奴才會盡心教導的。」

李欽低頭，對朱流光十分敬畏，朱流光道:「若是可教便罷了，若不可教趁早打發了去做粗活。」

李欽點頭稱是，又向鳳皇怒喝一聲「愚蠢的東西，衝撞了皇後還不向皇後請罪！」然後拚命使眼色，讓他給皇後行個禮。

鳳皇只做不知，緩緩站了起來，看著李欽，眼中有一點迷惘。所有的事情都發生的太突然，他一下子不是很能接受。何況，伏戩都許他不用行禮，為什麼要向這個皇後低頭？

李欽看皇後有些惱火了，急的不得了，鳳皇在伏戩的宗政殿里大家都稱他一聲公子，可在旁人眼裡他也不過是個奴才。看鳳皇這樣子，萬一惹惱了皇後，傷著一點半點，以伏戩對他那份心……李欽簡直不敢想自己的下場。

正在這時，伏戩從內殿悠悠然走過來了，「皇後來了怎麼在外頭說話？」然後像是才看到鳳皇，「原來在和奴……和他生氣？」

朱流光看到伏戩欠了欠身算是行禮，她是伏戩髮妻，一同出生入死，很得伏戩的敬重。伏戩扶住了朱流光，朝鳳皇道「你先下去吧。」那語氣鎮定的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好像鳳皇不過是他身邊最無足輕重的一個奴才。

鳳皇看著伏戩挽著朱流光走進了內殿，李欽頗有些擔心的看了鳳皇一眼便跟進去伺候了。看那兩人言笑晏晏，倒是舉案齊眉得讓人羨慕。

方才的急怒已散了不少，他自是明白伏戩是有意維護他，否則皇後又怎會如此放過他？可是，心裡卻有些氣悶，為什麼呢？

為什麼失態的永遠是自己，而那個人卻偏偏可以雲淡風輕的忘記一切？

就這樣被人左右的感覺其實很不好。

鳳皇渾渾噩噩地離開了宗政殿，長街在眼前悠然鋪開，沒有盡頭。來到長安宮後，他幾乎沒有離開過宗政殿，一直在伏戩有意的關照下生活，忘記了自己其實生活在一個充滿刀光劍影的地方。

他踏上長街，往深宮走去，一路上的小宮女和小太監都是步履匆匆，低著頭像是低落到塵埃里的小草。有一些大膽的偷偷瞟他一眼，再低聲議論幾句，鳳皇沒有去在意。

只是突然覺得人命這東西真是卑賤得很。從前，在他還是一呼百應的皇子的時候，對待宮人不算好，也不覺得他們的恭順有什麼不對，可現在，他總算是明白了那種生死只在別人一念之間的感受。因為他現在，其實和他們沒什麼不同。

也不知走了多久，一扇破舊不堪的宮門出現在眼前，門上紅漆斑駁。這便是長門雲林宮。

不知不覺，竟走到了冷宮，鬼使神差的，鳳皇推開了門。宮宇巍峨，給人一種無名的壓抑，像是前世的冤魂在傾訴一世愛恨。鳳皇打了一個冷顫，正想離開，卻看見了院中一株梧桐樹。

梧桐是鳳朝國樹，在金陵，處處是這種古樸的樹木，尤其是秦淮岸邊，那梧桐像是穿過悠悠歲月留下來的傳說。彷彿還能聽見它們遺留在歷史風塵中的歌謠。

而在長安宮，因為梧桐有亡國的不祥之兆，所以幾乎沒有栽種。卻不想在此處得見，彷彿是他鄉遇知音一般的親切。

如今，他的故交也只有這一棵樹了吧。

他不由自主的朝她走去，伸手撫摸她光滑的樹幹，凝神傾聽她的心事。

那一刻，他突然就覺得一片寧定，冷宮的陰森，為奴的屈辱盡數化解，化為難解的相思牽掛，回到秦淮的舞榭歌台，盛世繁華。

「父皇，母後……」他輕聲喚道。「我該怎麼辦呢？該怎樣才能像你們希望的那樣，活下去呢？」

周遭寂靜的只有風吹梧桐的聲音，了他卻分明聽見了昔年溫柔的話語，唇邊勾勒起一抹笑。

帶著對歲月往昔的懷念，繾綣纏綿。

暮色四合，星光撒落。

鳳皇離開了雲林宮，抬腳便是宗政殿的方向，儘管他討厭那個男人，一點也不想見到他，可是這偌大的長安宮，他還能去哪裡？

漸漸的，宗政殿的燈火通明，像是在為他照亮方向，心中竟有一點莫名的感動。

他到底，還是有地方可以回去的。

只是從那裡走來兩個熟悉的身影，看到他，都停住了匆忙的腳步。

鳳皇也愣住了，伏戩新封的安樂侯和長樂侯，正是把他捆到伏戩面前的兩個皇叔。

猝不及防的相見，彼此都那麼尷尬。按理，鳳皇作為伏戩的奴隸是該向他們行跪禮的。鳳皇淡淡看了他們一眼，若無其事地向宗政殿走去。

「皇兒。」安樂侯喚住了他，鳳皇停步，只聽他道「伏戩他召見我們，告訴我們已將你父皇母後以帝後之禮安葬了。」

鳳皇心裡一震，雖然向來伏戩對於前朝皇室宗親都是採用懷柔政策，可是自古以來從未有哪個皇帝會把亡國帝後以帝後之禮安葬。

伏戩，他……

「我知道，你怨恨我們，可是……」

「兩位侯爺辛苦了，還是早些回府吧。」鳳皇加快了腳步，他突然很想見伏戩，非常想，儘管不知道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