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的長街鋪開，延伸到很遠的地方，起了薄薄霧，使得前路漫漫，虛無縹緲。

一條路，看不清來路，也不知道去路。

鳳皇走在這條路上，像是這世間的魂靈，不知何處可歸依。到最後，還是走到了雲林宮。

他伸手撫上那株梧桐光滑又斑駁的樹幹，看她優雅地向天空伸展，好像要伸出宮牆，到月亮上。

聽說，故鄉在月亮升起的地方。

鳳皇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搬來被丟棄在一旁的宮人留下的木梯，爬上了那株梧桐，坐在高高的枝椏上遙望故鄉的方向。

可是，月亮升起的地方也只有延綿不盡的宮殿，薄霧凄迷，亮著幾盞燈，也不知燈下是誰難眠。

故鄉！故鄉！為什麼看不見了？

父皇，母後，這一生是否註定顛沛流離，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故鄉，也回不去你們身邊？

為什麼要留我一人承受這世間的殘忍……

我真的，好累啊……

晉國慣例是在大宴之後不上早朝，因此伏戩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身體猶帶了情事過後的疲倦和殘存的快感。神智漸漸清明，昨晚的事也一一回到腦海中，看看這滿床的凌亂和斑斑血跡，昨日的激烈也可見一斑。只是……

「李欽！」

「陛下。」李欽從屋外走進來應了一聲。

「鳳皇呢？」

「公子他昨晚就回去了。」

伏戩翻身下床，披上一件外套便往外走，「孤去看看他。」

西配殿內空空如也，伏戩面無表情，李欽慌忙跪下，「奴才該死。」

「找。」只一個字，聽不出喜怒，可跟著伏戩多年的李欽明白這一個字的分量，戰戰兢兢地退下了。

「不許聲張，說宗政殿丟了東西，一宮一宮的搜。」伏戩頓了頓，「找不到，孤要你們陪葬。」

「是。」李欽稍稍放心，伏戩已經冷靜下來了，不得不說他真是一個強大的人，而這個強大的人只有在鳳皇的事上才會失去理智。

「陛下，別宮小主還好說，只是皇後娘娘那裡……」

伏戩沉默片刻，鳳皇若真在皇後那裡，那可真是有些麻煩了，「先不驚動。」

李欽退下了，伏戩一個人留在不算大的西配殿，長長嘆了一口氣。

殺了他們陪葬？

若鳳皇真有什麼，他才是最該陪葬的那一個。

日頭一點一點移動，傳回來的消息總是不讓人遂心如意，李欽看伏戩早上沏的茶一點沒動過，臉色還愈發陰沉，心裡忐忑不已。派出去的幾隊人一一傳回消息，如今除了昭陽殿，都沒有找到鳳皇。

看伏戩不說話，李欽知他生氣，可有些事卻不得不回。「陛下，南越國的使臣正在殿外要求見陛下。」

南越國現在來見他做什麼？伏戩皺著眉頭思索，昨夜他是明顯不信鳳皇已死的話，難不成是來探口風的，又或者……鳳皇在他手上？

若鳳皇真在他手上，那可麻煩了，南越王對鳳皇是不會這麼容易死心的，只怕不能輕易讓他交人。

可若他真的得到了鳳皇大可不動聲色地一走了之，何必要見他？

看來事情還沒到那一步，伏戩如此想過，心下稍安，只要不在南越王手裡，他就不信找不到鳳皇這麼一個大活人。

「讓他在外殿侯著。」伏戩慢慢喝完那一盞冷茶，才起身去接見那南越使者。

「使者昨日休息的可好？」

「蒙陛下厚愛，很好，臣今日來見陛下是為了告辭。」使者話鋒一轉，「只是臣好像來得不巧，看陛下這裡有些忙。」

伏戩故作鎮定，「無妨，丟了個東西正讓他們找呢，使者見笑了。」差不多確定鳳皇不在他那裡，伏戩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使者今日便要離去麼？」

「是，」使者笑著說，「今早接到了吾王的一份書信，原來臣啟程不久後吾王就收到了消息說鳳朝小皇子已死，悲痛不已，故特讓臣詢問小皇子的墓穴，好讓吾王憑弔一番。」

這瞎話編的真是讓伏戩嘆為觀止，他昨夜隨口一個謊話，這使者還順著自己編下去了。伏戩好笑，卻不動聲色，「鳳朝皇子原不是什麼大人物，在路上去世孤讓他們好生安葬，自己便先回了長安，不知道葬在何處，待孤問過了再告訴南越王。」

「謝陛下。」

今日這使者怎麼這麼好說話？伏戩狐疑，卻不好說明，匆匆打發了使者便傳來了李欽。

「除了昭陽殿，都找過了？」

「是。」

伏戩起身，「去昭陽殿。」

南越使者躲在一邊看伏戩神色匆匆，喃喃自語，「也不知這小皇子有哪裡好，吾王為得到他不擇手段，伏戩這樣的人竟也栽在他手上。」轉而朝身側一人說，「吩咐你的事可要上心，事成之後，王上必不辜負你。」

「是。」那人在草木掩映下看不清容貌，只是態度十分恭順。

伏戩來到昭陽殿，朱流光正在描一幅丹青，看到伏戩忙行禮，伏戩扶起她，給李欽使了個眼色，李欽瞭然。

朱流光與他結髮夫妻，不同旁人，即便是他也不好大張旗鼓地來找人，只得和朱流光說著閑話，讓李欽暗中行事。

「皇後的丹青越發進益了。」

「謝陛下，陛下今日怎麼過來了？」

「閑來無事，來看看皇後。」

「臣妾倒不打緊，只是陛下有空該去看看那些新進宮的妹妹，可有不少美人呢。」

美人？若說美人，何人及得上鳳皇？伏戩不想繼續這話題，指著那幅畫隨口問道，「此是何物？」

「是梧桐，鳳朝金陵便是此樹，陛下南征之時竟不曾看過？」

南征……南征的時候他只看見了鳳皇，哪裡看的見別的？

梧桐，倒真是一種極美的樹，有一種骨子裡的古雅，彷彿在江南水的滋養下成了有靈性的東西。或許，只有江南的水才能洗盡鉛華，滋養出鳳皇這樣純凈的人。

朱流光看伏戩但笑不語，也不知哪裡出了問題，「神話里說鳳凰擇梧桐而棲，只可惜長安宮中不見梧桐。」伏戩聽到鳳皇二字抬起頭，恰好看到李欽朝他搖了搖頭。

也不在？

那會在哪裡？難不成真變成鳳凰飛走了？

突然靈光閃過，「宮中可有梧桐？」

朱流光不知伏戩作何一問，只是回答，「若說梧桐，恐怕只有雲林宮有一株。」

伏戩恨不得立刻奔向雲林宮，又怕朱流光生疑，只得耐著性子又說了幾句閑話便走了。

「孤去一趟雲林宮，你們別跟著。」

「陛下，那地方不吉利，還是奴才去吧。」

伏戩瞪了他一眼，李欽不敢再說，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伏戩孤身往雲林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