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些時辰，看看時間差不多了，鳳皇帶上阿福就往大和殿去。

又下雪了，長街已經被清理幹凈了，可是宮牆上，屋檐上，枯枝上，無不是晶瑩白雪，在陽光下閃爍著奇異的光芒。彷彿就在一個琉璃鑄就的世界。

可惜啊，琉璃是最易碎的，就好像這看上去美好的世界，輕輕一碰就布滿了裂痕，最難長久。

到了大和殿，伏戩還沒下朝，鳳皇就站在一邊慢慢等。

大和殿位於長安宮正中，是整個長安宮最為壯觀的宮殿。

紅牆金瓦，掩著皚皚白雪，在陽光下如同仙境一般不真實。漢白玉砌成台階，連接高高在上的主殿和巨大的平地。

到了新年第一天，或者是新皇登基的時候，文武百官都聚在這裡，大和殿遠遠容不下這麼多人，品階較低的都只能站在殿外。

平地正中央是一幅巨大的石雕，龍游九天，與大和殿屋脊上那條盤旋的飛龍遙相呼應，無比壯觀。

鳳皇不由得看呆了，阿福扯了扯他的衣角，原來大和殿有人出來了。

他站直了身體，然後看到了伏戩。

伏戩穿著墨黑滾金龍的龍袍，看上去無比威嚴，就好像天神一樣。

他從高高的台階上走下來，就如同神袛走下神台，來到他的身邊。

那些大臣也都注意到了鳳皇。知道鳳皇的人很多，因此倒並不是很驚訝，只是不明白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傾國傾城的翩翩少年，身著白得沒有一絲雜色的狐裘，長發鬆松挽起垂落在肩頭，隨風揚起。

不染纖塵的模樣，足以讓在場的每一個人忘記呼吸。

伏戩牽起他的手，「走吧。」

鳳皇就任由他牽著，走上了長街，阿福知趣地遠遠跟在後面。

一陣風過，鳳皇的身後出現了一隻火紅的鳳凰，與伏戩衣上的飛龍相迎。所有的朝臣都愣住了，面面相覷。

竟然是鳳衣！

帝為龍，後為鳳，誰都知道伏戩寵著這個奴才，莫不是有以他為後的心思？

簡直荒唐透頂！

回到宗政殿，鳳皇脫下了斗篷，看伏戩笑得好傻，說道，「我想睡一會，我昨天……沒有睡好。」

伏戩點點頭，鳳皇脫去了外衣，躺到了床上，閉上了眼睛，卻可以很清楚的感受到伏戩的目光。

那麼灼熱彷彿要將他融化。

很不自在。

「伏戩，我想一個人。」

他閉著眼睛輕聲說道，伏戩也輕輕道了一句，「好」。

就算這樣答應著，伏戩還是看了他好一會才去了外間，順便拉上了簾子。

鳳皇這才安心的睡去了。

半夢半醒之間，聽見了爭執的聲音，他皺了皺眉，並不願意醒來。可是那聲音就像有鉤子勾住了他的神識，把他從夢境中拉回。

「臣妾想要陛下一個解釋！」

是朱流光，這次又是為了什麼？

「孤說過，此事並無不妥。」

伏戩的聲音沉沉，透著堅定，鳳皇倒是有些好奇，徹底醒了過來。

「並無不妥？陛下讓一個奴才身著鳳衣現身於百官之前，亂禮法，壞尊卑，更將臣妾臉面置於何地！」

原來是為了一件衣裳，鳳皇雖然覺得伏戩這樣是有些欠考慮，不過朱流光的反應未免過大。

他們鳳朝與其他各國都不一樣，是以鳳為尊，綉鳳的衣裳在他們鳳朝只要是皇族都可以穿，所以認真說來，他穿一件鳳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哪裡就這麼嚴重？不過一件衣裳，孤願意賜給誰便賜給誰，和禮法尊卑有什麼關係？」

「陛下！只有皇後才能穿鳳衣，難道陛下要以他為後？」

是了，朱流光出身貴族，對嫡庶尊卑有著非常的敏感和堅持，這讓出身布衣的伏戩不是很能理解。

不過他也聽懂了朱流光的話。如果朱流光這樣認為，那麼是不是其他大臣也這麼認為？他好像在不經意間又給鳳皇招來了麻煩。

沒關係，鳳皇的身份也不是非要瞞著他們，正好也該和南越把話挑明了。

於是，他緩緩道，「鳳衣，旁人不能穿，獨他能穿。他是鳳朝的小皇子。」

鳳皇一驚，伏戩這樣，是打算把他的身份公之於世嗎？是要讓天下人都知道他鳳朝皇子做了仇人的孌童嗎？

怎麼可以！

他怎麼可以就這樣把他辛苦遮掩的一切公諸於世！

他怎麼可以就這樣撕下他最後的偽裝，踐踏他可憐的自尊！讓他成為天下人的笑柄！

鳳皇怎麼也躺不住了，他起身就要去找伏戩，去聽見朱流光一句「陛下要讓天下人恥笑嗎！」

恥笑？

恥笑什麼？

「堂堂大晉皇帝，居然對一個亡國賤俘百般寵愛！什麼鳳朝皇子，不過是比下人奴隸還不如的先朝餘孽！卑賤至此，怎能服侍君王！」

原來，伏戩告訴天下人他的身份，被嘲笑的，其實是他自己嗎？

就因為他是亡國賤俘？

所以，他連被恥笑的資格都沒有……

是這樣嗎？

或許別人都覺得，他只是個亡國奴，所以賣身求榮再正常不過，而伏戩接受他，就是在降低自己的身份……

鳳皇掀簾而出，與此同時是伏戩一聲呵斥，「流光！」

然後，他看到了他，有些尷尬，「你醒了？」

鳳皇沒有理他，只是淡淡的看著朱流光，「好吵。」

朱流光看他的眼睛幾乎要噴火，只穿著一件中衣，露出一點肌膚，上面布滿刺眼的紅痕，睡眼惺忪的樣子的確是萬種風情，難怪伏戩會被迷惑。

「如此低賤之人，竟敢穢亂後宮！臣妾今日就要除了這妖孽以清君側！」

鳳皇還沒來得及反應，只聽見一聲巨響，原來是伏戩桌案上的端硯砸在了地上。

鳳皇只感覺眼前一黑，他用手摸了摸額頭，黏黏的，是血嗎？

怎麼會流血了？

驀地，一陣沉重的疼痛襲來，壓得他幾乎要跌倒，然後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李欽！」

李欽進來，看到鳳皇滿頭是血，雪白的衣裳被染得鮮紅，伏戩抱著他又急又氣，「太醫！傳太醫來！」

李欽被嚇住了，沒有反應過來，「狗奴才！快點！」

「是！」李欽連滾帶爬的跑出去了。

鳳皇血流不止，伏戩的衣裳也染了鮮血，看鳳皇幾乎要昏過去了，伏戩只覺得心痛不能自已，「你別睡，我求求你，看著我！」

鳳皇以為自己真的要死了，睜大了眼睛。他不怕死，死了就結束了，沒有人可以再笑他，沒有人可以再罵他，多好啊。

只是，在死之前，他想多看看他，把他記在骨子裡，這樣下輩子，就算喝了孟婆湯，也還是可以認出他來……

然後，就可以愛著他，放下所有的恩怨，簡單的愛著他……

太醫來了，伏戩才反應過來，抱起鳳皇要回裡間。

他轉身對猶自呆愣的朱流光道，「他不過一個男寵，你總是針對他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