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言坐在那發獃。

一旁的學生看不下去了，於是便輕輕地推了推他：「老師，老師？」

王子言這才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想要使自己保持清醒。他將臉埋進手掌里，打了個哈欠，然後對學生說道：「帶人進來。」

他規整著手頭的東西，抬眼便看見倪揚已經站在那裡了。倪揚將病歷遞給王子言，笑著問候道：「好久不見，子言哥。」

王子言先是一愣，隨後也故作無事地說道：「上周末剛在我家見面，這才幾天。」他大體翻閱了病歷，然後說道，「躺下吧。」

不管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事情，王子言對待病人的態度都是不會變的。倪揚看著他專心致志的樣子，那張面龐離自己如此之近，他的心跳不自覺加快，呼吸也急促起來。王子言自然是察覺得到，但卻只是看了看他，隨後輕輕托住他的下巴，說道：「痛的話就告訴我。」

倪揚獃獃地注視著他，片刻之後才應道：「嗯。」

王子言一邊看著他的牙，一邊低聲道：「你說說你，這麼大個人了還怕牙醫，說出去不怕讓人笑話。就這麼治好了，以後不疼了，多好。」

倪揚靜靜地聽著王子言的話，那件事發生之後，這樣的嘮叨對他來說更顯得溫暖。他低聲說道：「子言哥，你好久沒有這麼對我說話了。」

倪揚的語調還帶著一點委屈，王子言怔了怔，回身便看見倪揚正注視著自己。他搖了搖頭，長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道：「真是拿你沒辦法。張嘴，啊——」

把倪揚當成小孩子寵似乎是王子言本能的一種習慣，甚至他自己也沒意識到。診療很快就結束了，倪揚繳款回來，對王子言說道：「子言哥，我們一起走吧？」

王子言本能地想逃避，可一想倪揚都沒有把那件事放在心上，自己總是躲著未免顯得太小氣，因此便答應了下來。兩人一起去了停車場，王子言讓倪揚上了車，又問他：「送你回家？」

倪揚搖搖頭：「我想去海邊。」

「去什麼海邊？」王子言皺著眉頭，就像個家長一樣訓斥道，「感冒剛好，你喉嚨還是腫著的，剛剛給你看牙別以為我沒注意到。今天這麼冷，你還去吹風？」

倪揚笑了笑：「子言哥，你還真的以為我是小孩子嗎？」

在王子言的眼裡他還真的就是孩子：「不許去。」

倪揚沒有像以往那樣任性耍賴，而是注視著王子言，良久之後才問道：「在你眼裡，我一直都長不大是嗎？」

王子言覺得心裡有點發毛，下意識地低下頭。倪揚身上的氣質突然凌厲起來，和以往在王子言身邊的溫順大不相同。他將身子向前傾，低聲說道：「子言哥，你看著我。」

倪揚語調平淡，可卻還是能給人壓迫感。王子言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強迫自己對上倪揚的雙眼：「倪揚，你這是幹什麼？」

倪揚薄唇緊抿，依舊是看著面前的人，隨後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已經不是孩子了。」

王子言實在是不想直視那雙眸子，可是倪揚根本就不給他迴旋的餘地，於是他便只能故作輕鬆地笑了笑：「耍什麼脾氣呢？好好好，你確實不小了，這回行了吧？」

王子言這調節氣氛的手段實在是不太高明，倪揚自然還是不肯善罷甘休。他無奈地長嘆了口氣，看著眼前的這張臉。仔細看來，這張臉比十多年前變化不大，只是這人再也沒了孩童時的軟弱與純真。也就是在這時，王子言在意識到倪揚終究是倪氏的總裁，若無城府怎能鎮得住倪氏上上下下。

這個人真的不再是他小時候的那個兄弟，可笑的是他今天才意識到。

王子言直起身來，他畢竟比倪揚高大，因此便輕而易舉地擺脫了倪揚給的桎梏。他點點頭，說道：「你長大了，我們都長大了。」

倪揚聽到這話，身子突然軟了下來，就好像繃緊太久終於疲累了一般。他苦笑道：「所以，你還是看不出來是嗎？」

王子言也不知道是犯了什麼糊塗，說道：「那天晚上的事，我真的很抱歉，我也說過了，我不想……」

「我不在乎！」

倪揚打斷王子言的胡說八道，他已經無法再忍受下去了。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加快，他是個習慣了冷靜鎮定的人，可是現在卻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和略微顫抖的雙手。他揪住衣角，之後抬頭說道：

「王子言，我喜歡你。」

說出這句話的倪揚突然就覺得解脫了。而王子言，卻呆愣在那裡。

這句話傳到王子言的耳朵里，之後在他的大腦中立刻就爆炸了。他指著自己的鼻子，僵硬地笑了兩聲：「哈？我們小的時候，你就天天跟在我屁股後面說你最喜歡子言哥了不是嗎？」

對於他的裝傻倪揚連理都懶得理，依舊輕輕皺著眉頭。氣氛沉寂的讓人喘不過氣來，良久之後，他低聲說道：「那天你喝醉了，你根本沒聽到我說了什麼。」

他的聲音冷寂而又落寞。王子言在犯渾之後，也知道自己裝瘋賣傻可笑而又無用，因此便趴在方向盤上：「你知道的，我愛的是靳辰。」

靳辰。

這個名字就像是一根刺，深深地卡在倪揚的喉嚨里，讓他咽不下去吐不出來。他深吸了口氣，扯著有些嘶啞的聲帶說道：「你們不可能在一起。」

倪揚說這句話與其說是要讓王子言認清現實，更像是一種報復。王子言苦笑道：「我知道，可我忘不了他，真的，倪揚，我忘不了。」

「因為你從來沒有試著去忘記過。」倪揚又隱藏起所有的凌厲，輕聲說道，「子言哥，你為什麼不試著和我在一起呢？」

「因為我不能。」

倪揚忽略王子言的話，壓下身子就要吻住王子言。王子言把住倪揚的肩膀，搖頭道：「你不要這樣，那晚的事情，我已經夠對不起你的了。」

倪揚愣住，片刻之後卻又笑了：「如果能讓你在我身邊，無論是喜歡也好，愧疚也罷，我都不管。」

他輕輕地吻了吻王子言的面頰，然後再那人的耳邊輕聲說道：「我就喜歡你擔心我，照顧我，我要讓你做我一輩子的專屬醫生。」

儘管倪揚表面上恢復了以往的自信，可實際卻已經卑微到了骨子裡。他終於意識到王子言所說的「犯賤」是什麼感受了，就是這種明明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卻還是不由自主的感覺。

他直起身子，隨後又坐好，說道：「子言哥，送我回家吧！」

王子言點點頭。兩這段路程似乎無比的漫長，兩人也是一路無話，也不知過了多久才到家。倪揚依舊是像往常那樣和王子言告別，王子言也擺了擺手，盡量讓自己笑得好看點。

然而在返回的路上他卻無法冷靜。他的腦海里不斷回放著與那人有關的記憶，他感覺自己的大腦快要炸了。

他回家便把自己摔到了床上。他捂住自己的臉，良久之後，他放下手卻感到自己臉上，一片冰涼。

倪揚，讓他想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