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爺照例和陸堇珝一起去茶樓喝茶聊天，二人坐在臨街的雅間內，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

「我說你……」陸小公子先開了口。

「沒有不開心！」還沒等他話說完，穀梁祀就忙張嘴反駁了，一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模樣，弄得陸公子想不調侃他都不行。

「我沒說你自己倒是先招了，」陸堇珝給他斟了一杯茶，接著說道：「不就是成個親嘛，哪個男人不成親，依我之見瑒平郡主可是個不折不扣的母老虎，你若還識相就少和那兩人接觸，你一個大老爺們在那姑娘家家的手下輸得還不夠慘麼？」他說的可是實話，小侯爺撩人使壞的功夫實不如那個刁蠻女子，從來就只有吃虧的份。

可穀梁祀那點得勝心早已不在瑒平身上了，他起先確實因為知道瑒平中意多延年才沒事找事非要去插一杠子的，可眼下看來不僅這一杠子沒插成還給人家的好事推了波助了瀾，他這心裡別提多委屈了，他委屈的只這點麼？好像又不全是，他心裡隱約覺著多延年真的和別人挺不一樣的。「你說多將軍他，能和男人在一起嗎？」

陸堇珝聽了他這話剛入口的清茶全部噴了出來。「你可別胡思亂想！就算他能接受，你能接受嗎？你爹能接受嗎？天下人能接受嗎？你們可都是有身份的人，這種東西還是別碰的好。」

後面的幾句穀梁祀全沒聽到，他腦海里只有那句，「你能接受嗎？」他捫心自問，這不就是他想要的嗎？他不僅能夠接受，他甚至還在期盼著這樣的結果，他終於看清楚了自己這麼長時間以來別彆扭扭的內心，不僅僅是為了像小孩一樣和瑒平郡主鬥氣，他做這一切的目的似乎只有一個，那就是因為他對多延年的感情與對別人的不一樣，不是那種對於兄長的敬佩，也不是那種對普通摯友的關心，他之所以想要在多延年的面前耍那些潑皮無賴的把戲唯一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喜歡他，他喜歡這個好像對誰也不感興趣的悶葫蘆大將軍。他卻不敢對陸堇珝說出口，誠如陸小公子所言，沒有人能夠接受他這種離經叛道的念頭，他也不願讓多延年陷入這樣的麻煩之中，可他打心眼裡也並不想要自己這段難以啟齒的感情就此埋沒。

陸堇珝看他不說話了，也不去揣摩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把頭扭了過去，邊漫不經心地喝茶，邊向下張望。這一望不要緊，真是想什麼來什麼，他遠遠地看見多將軍騎著高頭大馬打街的那頭過來了，正糾結著要不要提醒小侯爺呢，顯然，下面的人也看見了他們。

談老將軍隔三差五把多延年「請」到府上去，頭一兩次多延年還當他真有什麼要事商量便著急前往，可兩次過後他卻發現，談恪只是把他叫過去飲酒賞花，從不提及所商之事，兩人相對無言坐上幾個時辰，待到多延年起身請辭了，談恪便也欣然應允，沒有一絲阻攔，再往後多延年也就無意前往了，但是每次推脫都被談恪派來的人強硬反對，無論如何請他一定赴約，多延年搞不懂他到底是什麼意思。今天依舊是談府派人來請，他走在街上，本無意四處張望的，可好巧不巧就看見了茶樓二層探出的腦袋，這張臉他似乎見過，就是上次他去尋穀梁祀時與他相對而坐的那個翩翩公子，那人大抵就是瑒平口中的瑜寧錢莊的陸堇珝了，想到這兒多延年心頭沒來由地火起，再往前行去仔細打量，他對面坐著的人不正是小侯爺穀梁祀嗎？難道這兩人之間真如郡主說的那般關係？多延年當即勒緊韁繩下了馬，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可身體下意識地就做出了反應，等他清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上了二樓了。小二見他孤身一人上來，忙招呼著，「這位客官，咱這二樓全是雅間，您是預定了還是……」

「我找人。」他尚能好脾氣地應付一下。

「這可真不好意思，凡是雅間里尋人的需得在樓下遞了帖子交了口信由咱們手底下人上來通報的，您這樣闖上來實在是讓我們為難。」

「穀梁祀，你出來。」他此刻也忘記兩人的身份了，不管穀梁祀聽到了沒有，今天他肚子里這股火憋得是必須要發出來了。

沒反應，茶樓二樓的雅間的門全部關得緊緊的，誰也不知道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誰也不想去管別人家的閑事，只是「穀梁」這個姓氏不得不讓人注意，牽扯到皇室的事情，平頭百姓們更是有多遠躲多遠。

看著緊閉的一扇扇門，多延年額角的青筋直跳，他覺得自己的忍耐很快就要到達極限了，「穀梁祀！」他並沒有用多大的聲音，但這低沉的嗓音讓誰聽了都是心頭一震。

這次倒是有人應了，其中一扇門輕輕拉開又迅速合上，一位公子斜倚在門框上，抱著膀子似笑非笑地看著多延年：「省點嗓子吧，人家又不想見你。」只有陸堇珝知道自己是怎麼死死按著那個腦袋缺根弦的小侯爺死活不讓他出去的，他倆現在這是執手相望淚千行的時候嗎？一個大將軍一個小侯爺，這街頭茬架的陣仗擺給誰看呢，嫌不嫌丟人？安撫好了難哄的小侯爺，陸小公子這才出了門去應付那個活閻王，他不過是用了自己平時慣用的語氣，怎麼覺得眼前的人火氣越來越大了呢。

「讓他出來。」多延年現在看著陸堇珝這一臉玩世不恭的樣子心亂如麻，他不能接受穀梁祀喜歡男人這件事，他不能接受嗎？他不能接受的明明是穀梁祀喜歡的人竟然是眼前這個小混混！

「哎哎，人家不待見你你何必……你幹嘛！」他話還沒說完多延年就一個箭步衝上來把他那小身板給撥開了，和多延年比起來他簡直是毫無還手之力。

多延年拉開門的那一剎那，小侯爺正緊張兮兮地搓著手裡的瓷杯呢，光溜溜的瓷杯都快被他搓出花了。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兩個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小侯爺一臉做錯事的表情，多延年也明顯尷尬極了，他根本沒想到自己就這樣頭腦發熱衝進來了。

「多……多將軍？」還是小侯爺先打破了僵局。

「我……」多延年恨不得打自己一拳，他哪有什麼話要和穀梁祀說，「剛好路過，看到你了，就上來和你打個招呼。」什麼鬼話，打個招呼這麼簡單的事像是上輩子的仇人，說完這話多延年也後悔了，忙轉過身去，「我先走了，談將軍找我去敘話，我先走了。」不知不覺間他把這句話倒是重複了兩遍。

穀梁祀手上的動作不知不覺停了下來，他不停地咬著自己的下唇，直到咬出了一道又一道白白的印記。

多延年急著往外走，手還沒觸到門框，突然聽見後面傳來「撲通通」的聲音，緊接著就有一隻手扯住了他的衣襟，穀梁祀那壓得低沉沉的，卻掩飾不了哭腔的聲音讓人聽了心尖發痛：「多延年，不要和別人成親好不好，我求你了，不要和別人成親好不好……」他就這樣緊緊攥住多延年的衣擺，骨節用力而微微泛白，並不抬頭去看多延年，儘管他心裡此刻很想好好打量他一番，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出這番話，但他害怕如果自己不說，就會和多延年永遠錯過。

「臣還有事，先走一步了，小侯爺您……您保重身體。」多延年沒有回頭，把手背到身後，硬生生地把自己的衣擺從穀梁祀的手中拽了出來，大步流星地出門下樓了。

穀梁祀看著他決絕的背影，緊緊閉著嘴巴，他怕自己的哭聲被別人聽到，他已經這樣地低聲下氣，這樣地拋棄身份與尊嚴，得到的仍然是這樣的回覆。他再也不是那個要什麼有什麼的小侯爺了，從多延年把他的手推開的那一剎那起，他所擁有的一切就都灰飛煙滅了。

多延年下樓的腳步前所未有地慌亂，他像逃命般地跑出了茶樓的大門，沒有去取拴著的馬，而是拐到了一旁的巷子中，他背靠著牆，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這一切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樣，推開穀梁祀的那一個瞬間他覺得自己的心痛得像是千刀萬剮，腦海里一直回蕩著穀梁祀那低低的顫抖的聲音，用他那百靈鳥般的嗓音，哀求著自己。他心疼，他痛恨自己，他是怎樣的一個人渣敗類，他為什麼要去傷害這個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小侯爺。多延年害怕的在一件一件成真，他們兩人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