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該早早定下的事情又一拖再拖，派兵增援的事是這樣，多延年的婚事也是這樣，前一件事讓他感到心急如焚，後一件事卻讓他覺得如釋重負。

自那次茶樓一見，多延年竟已月余沒有見到穀梁祀了，他這心裡從未有過的不是滋味，可細細想來他與小侯爺可曾有過別的交集？大部分時候都是小侯爺「死乞白賴」地撲上來追著他玩的，好像想著他的時候不想著他的時候，他說出現就出現了，多延年可有辦法去尋他？自是沒有的。這種被動的感覺多將軍這麼多年實在是體驗得太少了，他現在竟然真的有點想念那個鬧哄哄上躥下跳的小侯爺了。喚了多德過來，提了筆草草寫上幾個字，吩咐了兩句。

「您確定？」多德是不懂自己家將軍怎麼這般無聊，人家上趕著來找你的時候你不應承，現在好不容易落個耳根清凈了卻又在這裡自討苦吃。

「叫你去你就去。」多延年被他這一反問也覺得一個頭兩個大，恨不能伸手就把信箋給抽回來，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哪有反悔的道理？

多德雖然不想讓自己家為人正直的將軍和那個不三不四的小侯爺攪到一塊兒去，但是相比於阻止多延年的瘋狂舉措他還是覺得自己的腦袋更重要一些。他慢悠悠地跨過幾條街，打街這頭晃到那頭，再折返過來，如此幾番，等到太陽都落了山，才顛著腳步來到了侯府門前遞上帖子。

門房還算識相，知道他是鎮遠將軍府上的管家，說話也都客客氣氣的：「真麻煩您跑這一趟了，可侯府上的規矩，凡拜帖需得在黃昏前送來，府上才好作答覆，這太陽下了山您說算今兒的還是明兒的？」門房作了個揖，一臉抱歉的笑容。

沒想到多德也是個心寬的人，他揮了揮手，「不打緊，便明日再通報好了，辛苦你了。」什麼叫不打緊？多將軍的信箋上白紙黑字寫的時間是今晚，約的是東市街頭看燈會，這可是多將軍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做這種風雅之事，與他的性子甚是不符，卻被多德一個哈哈打到明兒早上了，這還算什麼數？可多德要的就是這麼個結果，他覺得這個小侯爺不是什麼正常的男子，他說不定偏偏喜歡男人，這是要毀了他們多將軍的一世英名啊，萬萬不可讓他們交流過密。

穀梁祀近日卻沒有什麼不同的，他照例是吟詩作畫，倒騰倒騰古玩，這兒逛逛那兒轉轉，可他倒也有些不同，這些不同就是他堅持去學堂聽講了，也整天纏著大哥看那些文書，往往還能頭頭是道地說上兩句，也讓他爹刮目相看。可你要問他想不想做官，他又總是打著哈哈顧左右而言他，反正也不指著他出人頭地，能有這樣好的轉變總歸是喜人的。

「主子，您總不至於一直這樣待在房裡吧。」菜包都來書房看了他八遍了，可小侯爺還是站在書桌前，反反覆復臨摹那一張帖子。

「明天林相的孫子滿月，爹爹讓我替他去。」可不咋的，總得有個人去，可誰去又都不合適。

「那今天呢？您也不出門嗎？今兒可是有……」

「懶得動。」穀梁祀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他的手腕一抖，錯了一個筆鋒，整帖字又要重寫了，可他臉上卻連一點懊惱的神色都沒有，異常淡定地又取過一張紙，鋪好壓好，重又開始落筆。

「您這樣怎麼能行？您那天和陸公子出去到底發生了什麼？」

「啪」，穀梁祀的筆扔到了案上，點點濃墨弄髒了一大片，他惡狠狠地盯住菜包，那神色像要把他扒皮抽筋一樣，「再不閉嘴我讓你連滾出去的命都沒有了。」

菜包這下確定了，小侯爺絕對是遇到什麼事兒了，而且這還是非同一般的大事，十有八九與他最近極其關注的多將軍有關，那多將軍到底有什麼本事？是長了六隻眼還是三張嘴，光是看著小侯爺現在這副頹廢的模樣菜包就生氣。「您要出去逛逛，我陪著您去，不許說不，不然我就把您和多將軍的事告訴老爺！」

穀梁祀終於停了筆，他抬起頭來，默不作聲地看著菜包，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讓人分不清他到底現在心裡在想什麼。「我上輩子到底和你結了什麼仇？」其實他也不想想，他和多延年之間能有什麼事呢？且不說人家拒絕了他吧，就算真有那麼回事兒，菜包他有膽子去說麼，胳膊肘還真有向外拐的？就算他真的說了，他爹能信麼，早把菜包家法伺候了，妄議尊上，打死他都算輕的。可這個時候的小侯爺腦子就是笨，你罵他也好氣他也罷，他就是轉不過來這個彎，他是真怕別人知道他這點捉摸不透的小心思，所以在他作威作福的歲月里，只有這個偷奸耍滑的菜包勉強還能製得住他。

小侯爺從來沒有打扮得那麼邋遢過，他頭髮也不束，腰帶也不扎牢，拖著兩個袖口，趿拉著一雙舊的發白的破靴子就被菜包拽出門了。

走在各種花燈裝點的街道中，四周的光亮讓人覺得心裡溫暖極了，心情也不自覺地好了起來。「您也太不講究了。」相比之下，菜包如今倒像個少爺，而小侯爺卻像個跟班了。

「你懂什麼，小爺我這叫微服出訪，就是不能引起別人的注意。」他那顛兒顛兒走路的方式不知和誰學的，把紈絝子弟的勁頭全給表現出來了，強裝惡劣的模樣讓菜包看了都心裡發笑。

「您這算什麼微服？更別說有多引人注意了，您這就是酒瘋子出街了。」

穀梁祀拎著一壺酒，走兩步還喝一口。他其實是不怎麼會喝酒的，只是他今天這個打扮太適合這一壺酒了，他喝了沒到兩口就給嗆著了，誰想到菜包給他隨手取了這麼烈的酒，他的酒量這個死菜包心裡沒有數嗎？小侯爺蹲在一旁使勁咳嗽，菜包忙蹲下身給他順氣，還一邊數落這個逞強的小侯爺，兩人在這邊玩得開心呢，突然一個身影遮住了他們面前的亮光。

「你來了？」

聽了響兩人都抬起頭來，小侯爺還順手撥了撥擋住視線的碎發，可就是這一眼，他整個人都僵了，他緩緩把視線轉向菜包，那目光中夾雜著委屈與憤怒，羞赧與懊惱，把菜包的心也是看得一揪一揪的，沒法，菜包只能鼓起勇氣來回應面前的人：「多將軍，您怎麼也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