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盧景堂內，鄭老見少家主盧執衍今日肯定是不會在城內了，自是輕鬆不少，將藥商里的事都交由其他人去管，然後帶著婁逸去了曲子樓。

曲子樓里的菜色，做的最地道的就屬辣鍋。這鄭老帶著婁逸，說穿了，原是因他自己嘴饞了想吃，不過是找個好借口。所以進了曲子樓，熟門熟路就讓人招呼著進了雅間，點了一桌的重辣，一邊吃一邊往婁逸碗里夾著菜餚。

對婁逸來講，他和他哥原本就興「辣」這味，所以鄭老無疑是做了件「投其所好」的事，兩人不約而同的吃的特帶勁。也不若在盧景堂里，每天都是清湯寡水，讓人以為蜀地的飲食就是這樣半溫不火的。

吃完後，又去喝了茶。鄭老還帶著婁逸熟悉了平城裡大街小巷的好些熱鬧地方，指了幾處商號告訴他，這些啊都是盧家堡名下的。

婁逸一邊聽著，一邊回想起今日在堂內，那名送他驅蟲香囊的男子，居然就是盧家堡的少家主，對方年紀輕輕，器宇軒昂，居然已經是個腰纏萬貫的大財主哩！沒來由的又讓人亂想一通：要是換成他哥，一樣也可以啊！

不經讓人又想起了舊年的遭遇，雖然當時因自己年紀小，記的也不大真切了，可那些潛移默化烙在記憶深處的猙獰和恐怖，每每想起，都會讓人驚出一身汗。

是啊，如果沒有那些惡事，現在他們又會怎樣呢？至少他哥應該已經娶妻生子了吧！

婁逸想到這，心裡難免又鬱郁了起來，畢竟他們現在仍是寄人籬下的呀……為此，晚膳時，便推說自己不餓，早早躺在涼榻上，糊裡糊塗的睡了，也不知過了多久，被身上起的一股子痛癢把人熬醒，那些被蚊蟲叮咬過的地方，似乎正在逐漸擴大，蔓延到了全身。讓人不得不爬起來，去後院沖了把涼水澡，那打上來的水，澆濕在身上依然覺得是熱熱的，也根本不能止癢。

啊！怎麼會這樣，實在讓人太難受了，婁逸伸出手，忍無可忍的去撓，可越撓越癢，連著渾身都變得說不出的沸熱痛癢！

這才想起，他今日吃的那頓辣鍋，沒錯，他居然還敢吃辛辣的，不癢才是奇事！一想是自己大意了，於是又不好意思驚動盧景堂里的人，婁逸偷偷摸摸打算離開小院，去看看堂子里有什麼清熱解毒的藥，才是正事。

這不，人剛走出廊宇，迎面就見一個長衣墨發，身姿挺拔的人沖著他走了過來。

暗夜裡光線不好，婁逸也搞不清對方是誰，大老晚的出現在這兒又是要幹嘛。

顏睿堯走到婁逸面前，看著面前這少年穿著微濕的衣衫，想必去沖了涼，卻問，「你今日是不是去曲子樓里吃了辣鍋？」聲音低冷，帶著一些嚴肅。

「是……是啊……」婁逸雖好奇，卻並不想同對方站在這條暗暗的長廊里說話。

「癢嗎？」

下一刻，顏睿堯突兀的問話讓婁逸愣了半晌都沒答上來，而他雙手卻並沒停下，仍悉悉索索的撓著。見此，顏睿堯悶聲一笑，忽然拽了婁逸就往外頭走。

「你，你做什麼？」婁逸緊張，這人要幹什麼，心裡想著自己要不要求救？！可能堂而皇之進盧景堂的，定然是熟人啊！

兩人彼此一拽一扯，已經到了院中，那蒙蒙的月光就這樣映了下來，婁逸微一昂頭，才看清了對方的臉。這個人不就是今早在盧景堂里莫名其妙瞪了自己一眼的，哦，就是跟在那個盧少家主身邊的人。

「哦，是你啊，那我師父林老先生也回來了是不是？」婁逸問時，視線晃悠過對方的身影，看向院門那，也許林老先生也回來啦……那自己有救了。

聽後，顏睿堯心思一轉，忽然道，「那邊夷民的病情有點麻煩，林老先生打算留在那兒，大約兩三個月吧，所以託了我來給你上藥。」

「什麼！？師父要留兩三個月！那……那……」婁逸心裡湧上許多失望，竟不知要用哪句話繼續說下去。

「沒什麼好擔心的，我會照顧你。」顏睿堯說時，又拉起婁逸的手，準備先帶他去靜泉泡一泡。那邊是個冷泉，離盧家堡也不遠，唉，還是帶他回盧家堡算了。

「你，你這……大老晚的，要帶我上哪去？」婁逸掙不脫對方的力道，被拽著往前走，又跟不是他那快捷的步伐，有點氣喘。

「麻煩！」顏睿堯說時，一把將人抱起。

害的婁逸哇哇大叫！「你，你……這裡是盧景堂，我要是不見了，會讓人擔憂的！」

顏睿堯沒理他，下一刻已將人丟上了馬背，「坐穩了！」隨之，速度快得已揚長而去，「盧景堂原就是盧家堡的，我明早替人送封信來就好了。」

婁逸早被對方風馳電掣的動作唬弄住了，即刻又在馬背上顛簸的暈頭轉向。

就聽對方繼續要求著，「你抓住我的腰，別再去撓了，忍一忍！」

婁逸心裡立馬就想反駁，我要忍的住才好啊！不過雙手還是因這樣的速度不自覺的摟住了對方的腰，要真讓他去用抓的，以現在的速度，大約可能把那衣服給扯下來。

這，這都什麼事啊！

須臾片刻，兩人就到了一處較為空曠的地方，連著月色都明亮了起來，顏睿堯把馬拴住，領著婁逸往前面走了幾步路，就見一大片泉水映在月光下，平靜如鏡面，泛起層層淡白的銀光。

「現在，你脫了衣服下去泡一盞茶的時間，然後我給你上這個藥。」顏睿堯說時，拿出手裡的那個精緻的瓶子，在婁逸面前晃了晃。

「給我，我自己可以，還有為什麼要先泡一泡？」婁逸問道。

「靜泉在我們這裡還有個別稱叫藥泉，蜀地多濕熱，泡這裡的泉水，有好處。正好現在時候比較晚了，沒人，你快去。」顏睿堯說完，回身就解了外間的黑色披風，鋪在了草地上，坐了下來。

「你看什麼！快點！小鬼！」顏睿堯又督促著站那一動不動的婁逸。

「那你轉過身去。」婁逸蹦出一句特別尷尬的話，想想真是要打自己一嘴巴子了，他們都是男的啊！

「我對小鬼沒興趣！」顏睿堯順著對方的意思，老神在在的坐著，雙手懷胸，擺明了就是打算看他脫衣服下水！怎樣？

婁逸無奈撇了撇嘴，也被身上的痛癢搞的再不想和對方浪費精力，自己轉身脫衣下了水。

這，真是沁涼舒服，婁逸滿足的嘆出一口氣，沒想蜀地還有這麼好的地方。於是，渾身的那些痛癢立即就緩解了下來，這些天都沒有緩和下來的疲累一下子就侵佔了全身。

真是……要早知道有這種好地方就好了，也沒辦法，先前就是不想給師父添麻煩，也沒覺得被蚊蟲咬一下能有什麼事，真是夠折磨人的……

婁逸靠著錯落在水裡的，那些常年被泉水浸潤的平滑舒適的石頭上，眼皮子漸漸的就耷拉了下來。

直到終於有人拍醒了他，對方連衣服都沒脫就涉水過來，「誰讓你睡著的！」對方眼裡帶了幾分怒意和好氣的無奈，頓時讓人有點想發笑。

「謝謝你。」婁逸沒來由的想感謝對方，卻因為人矮，伴隨著說話聲，踮著腳想去拍一拍對方，以示他們是好兄弟的意思，突然腳下一滑，「砰」的摔進了水裡，就此濺了對方一身一臉的水。

「哈哈哈哈……」婁逸發自內心笑起，然而，對自己為何要發笑並不清楚，一時間感到身上的痛癢似乎全部消失了，睜著一雙亮亮的眼，看著對方，那眼裡，彷彿是星辰大海，璀璨無比。

顏睿堯原本想去抓人上岸，可猛的見對方自己從水裡站了起來，那少年，一身赤裸著瑩瑩白白的身子，頭髮濕漉漉的糾纏著，大約是營養跟不上的關係，身子骨瘦瘦的，好像還沒張開，而那些水珠顆顆盈於他睫毛、肩膀、胸前，動人之極，又萬般讓人……顏睿堯的胸口，突然像被某種情緒塞滿了，窒悶不已。

婁逸發現對方沉默著看著他，那雙眼裡閃過詫異和複雜，這才想起，他是沒穿衣服的。猛的一個轉身，跨步、上岸，抓了衣就往身上套。

這個時候，顏睿堯從後面將婁逸一推，猝不及防，婁逸被按坐在那襲披風所鋪的草地上。

「你，你做什麼！」婁逸看著對方忽然罩過來的暗影，這一刻因顏睿堯背著月光，終於只有一個模糊的影子。可這樣的場景，突然就和記憶里的那夜完美的重合了，一模一樣，是那幾個猙獰的壯漢就這樣兜頭罩住了當時的自己和哥哥啊！回憶像被什麼引燃了一般，不可收拾的湧入腦海。

「不要！」婁逸沒來由的拳腳交替的揮了起來，差點弄灑了顏睿堯手裡正開了蓋的白瓷瓶子。

「你安靜點。」顏睿堯蹲了下來，一手已經沾了藥膏，就順著對方最明顯的頸子里的腫塊抹去，沒想對方微微閃躲的臉，居然已經是一臉的淚水？！

那眼淚是一顆顆從眼眶裡溢出來的，無聲無息，晶瑩的想要伸手去接一顆，可它們就此延散了開來，瞬間讓整張臉像抹了層淡霜，那些無助，怯弱，害怕和恐懼，尤是讓人內心生出各種不該有的情愫，也讓人無法別開臉。

「別，你別……」婁逸顫抖的輕吟，彷彿將現實和回憶混了起來，不知這一刻自己倒底身在哪裡，也從沒想到有時候觸景傷情，抑或勾起記憶深處的恐怖是那麼簡單而輕易，彷彿那些人的笑聲都變的清晰可聞。

顏睿堯心裡一時搞不明白怎麼回事，然而還是情不自禁的吻上了那張面頰，似乎只是想小心翼翼的擦拭掉對方滿臉的淚，可他一手正沾的藥膏，一手捏著那個瓷瓶，所以只能用嘴，以及帶著那些說不清講不明的疼惜一點點的去吻、去拭。

那些溫熱匍匐在臉上，霎那讓婁逸驚醒，於是就盯著對方的眼，四目相交里，多了些平靜和默契。

此時，兩人的身體已在不知不覺中換成了最為自然的姿勢，顏睿堯捏著瓶子的手繞過婁逸的肩膀，讓對方靠在了自己的胸膛上。衣衫輕薄下，那是一具多麼羸弱的身體啊！

這一刻，彼此都沒有說話，彷彿已經不知道要說什麼了，在婁逸的心裡，楓悅館裡的那些事，他並不是不懂，如今對方方才的那些做法，隱隱的，讓人內心多出些羞澀來。

而顏睿堯，他從沒想過會以這樣的方式卻吻一個少年的面，那種鹹淡的味道，是讓人沒來由的怦然心動。

如今，指腹沾著藥膏，塗抹在自己能看的見的地方，似乎每一個動作里，都夾帶著更多難以表述的心疼。顏睿堯深深吸了口氣，不去想其他，讓上藥這件事，變的幹凈而純粹。

可婁逸脖子後面卻有一處比較顯眼的疤，還是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牙印」，是被什麼東西的利齒所咬的。

「你曾經被什麼動物攻擊過？」顏睿堯忍不住問道。

「什，什麼……」婁逸答。

「這裡，這個痕跡不淺，是什麼動物的利齒，狼嗎？」顏睿堯心裡已經清楚，怕就是那夜後來的事。

「哦，小，小時候和哥哥不小心迷路了，被，被狼攻擊的，我哥哥才恐怖，左邊腋下，有個更大的。」婁逸不想去回憶那些，扯了謊。

「嗯，幫你把背上的都塗了，其他的你自己抹上，然後我們就回去了。現在是不是舒服了？」顏睿堯站起，打算去牽馬。

婁逸點頭，然後快速的抹好藥，整理好衣衫，站了起來。

顏睿堯回頭，正好看到對方站在月光下，彷彿有點局促不安，又有點不好意思的微微低著頭，可那襲人影，終歸就這樣淺淺淡淡的烙在了心頭。忽然，長衫墨發的挺拔男子摟著婁逸的腰上了馬，讓對方和來時的坐姿一樣，面向自己的胸膛而坐，雙手再次環上他的腰，顏睿堯一手扶著婁逸的背，固定著讓他坐安穩後，一手牽著韁繩，踏著夜風而去。

婁逸慢慢閉上了眼，這具胸膛有著讓人安心的力量，彷彿記憶里最後的那些黑暗，也終於迎來了光亮，正有人為他們驅散黑暗！

不知不覺，婁逸的手緊緊摟住了對方，臉也緊緊貼在對方的胸懷裡，極是想要攝取那些令人安心的力量。

夜涼如水，策馬奔騰。

…………作者有話說…………

這章刻畫的有點細，嘿嘿嘿。

我喜歡這種優雅。一點都不污喲。

…………小劇場…………

婁逸：我其實肚子也很餓。

顏睿堯：回去吃東西。

婁逸：夜宵嗎？

顏睿堯：嗯。

婁逸：好，我要吃麻辣燙！

顏睿堯：蜀州沒這種東西。

婁逸：我弄給你吃啊！

顏睿堯：導演！我強烈要求不要再讓他去買麻辣燙了！

導演：為啥？

顏睿堯【故作抱怨】：真的是太辣了！

婁逸：咦？你居然不能吃辣，那你怎麼每回都吃的那麼津津有味。

顏睿堯【一本正經嚴肅臉】：因為，每次吃的辣時，正好也是用來吻你解辣的好機會。

婁逸：……呵呵【生無可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