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靈韻做了一個悠長的夢。

她感覺自己一時身處在如花似錦之地，一時卻又似立在風刀霜劍之地；一時心情愉悅得彷彿見證了春回大地的奇蹟，一時卻又悲傷絕望得恨不得將天地撕碎。

夢境紛亂，心境更是亂成麻。

眾多往日刻骨銘心的場景以及難以忘懷的臉不斷地從她腦海中閃過，勾起了她極力隱藏的脆弱與無力。正當她深陷於這可怖夢境之中而不可自拔的時候，忽有一束微光以一種溫柔卻又不可忽視的力量從她腦海中綻放開來，隨即它光芒愈甚，直至發出了奪目而又不刺眼的光芒。

她沐浴在這暖暖的光芒中，那在她腦海中不斷張牙舞爪的回憶霎時盡數散去，化作星光點點，只餘一片安寧祥和。

她在這樣愉悅輕鬆的心情下睜開了眼睛，入目是一片熟悉的白色，她緩緩地眨了眨眼睛，還未來得及適應突來的光線，便感覺額上被什麼暖暖的東西輕輕柔柔地覆著，那溫度正如適才夢中出現的光芒一般，教人安心。

殷定微鬆了一口氣，將覆在莫靈韻額上的手收回，「嗯，燒退了。」聲音一貫的低沉醇厚，令人恨不得溺在這樣醉人的聲音里。

莫靈韻怔了怔，扭頭看去，便見一身穿亞麻色棉質上衣的年輕男人正坐在她的床邊，笑意盈盈地望著她。

「殷教授您來啦？」說著，她勉力從床上坐起，聲音又幹又啞。

見狀，殷定上前來一邊輕輕地扶著她，一邊將她的枕頭拿起，墊在了她的身後，之後還把早已準備好的溫水放在了她的手中，溫聲說道：「來，喝點水。」

莫靈韻舒舒服服地靠在了枕頭上，她握著那杯溫水，那水的溫度恰到好處，一看便知有人時時刻刻都在注意著水溫，方能在她蘇醒之際送上溫度最適宜的水。

她鼻子一酸，捧起水杯來，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她甚至還不敢直視那人的眼睛，怕一旦望了，眼淚便會決堤而出。

在黑暗中已經踽踽獨行了好久好久，她都快要忘了這世上本該人人心存善意，本該人人都應待他人以溫柔。

這是她長久以來都希望有朝一日能見到的世界。

許久後，莫靈韻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杯口，低聲說道：「殷教授向來做事都這般熨帖，將來能成為您妻子的人一定很福祉。」

殷定笑著搖了搖頭，並沒有對莫靈韻的這番話發表什麼，轉而略帶責備地問道：「你對自己的身體就是這般不愛護的嗎？」

莫靈韻有些心虛地縮了縮腦袋。

她從小到大身體都不大好，總是隔三差五地就進醫院一趟，一進醫院就得住一個多月，她都要把醫院當作是自己的家了。

而就在數天前，因一直在打零工不得空閑的緣故，終是拖垮了自己本就不算好的身體，所以才會……在那人家中昏倒。

莫靈韻恍惚地想道：「那人……怕是今天要來吧。」

思及此處，她彷彿覺得周身病痛也算不上什麼了。

只有那個人，是造成她所有悲傷無助的源頭，卻也是助她所有脫離苦痛哀愁的救贖。

然而……她抬頭望著殷定那溫潤的眉目，心中卻不由得漸感急躁。

出於某種難以言說的原因，她並不想他們兩人見面。

不，最好是一輩子也不要遇上。

莫靈韻那投在自己身上的詭異目光，殷定自然盡收眼中。

只是作為一名老師，儘管面對著自己最喜愛的學生，還是不好過多探問其私人生活。

殷定剛想轉移話題，豈料，莫靈韻卻忽地移開自己的視線，偏頭望瞭望窗外天色，隨即略有些僵硬地扯出了一個笑容，「多謝殷教授的探望，我會儘力養好身體的。只是……」

她頓了頓，彷彿有些難以啟齒地續道：「現在天色漸晚了，殷教授還是早些回家去吧，晚了家人該擔心了。」

語畢，她飛快地低下頭來，不敢注視殷定的眼睛。

殷定一怔。

家人……麼？

他眼底閃過一絲莫名的光，那光芒迅速隱去，卻又將他原本又黑又亮的眼眸綴得更加靈動有神，仿若緩緩轉動的黑珍珠綻放出誘惑動人的伴彩。

莫靈韻僅用這麼一句話，就擊得他丟盔卸甲，他甚至顧不上風度禮儀，也無暇去想她言語舉止為何突然變得如此怪異的原因。

此時此刻，他滿心只記掛著一件事：他要立即回家去，不管前方有多荊棘滿布，他都要排除萬難地回到那人身邊去。

直到……在那人心裡紮根。

他立刻站起身來，語氣溫和地說道：「好的。你多加休息，二班的同學都在盼你早日回校。今日我便不多加打擾了，保重。」

說罷，他對莫靈韻微微地笑了笑，隨即轉身離去。

「殷教授，請稍等！」一直沉默著的女孩這時卻突然叫住了他。

待到殷定略感疑惑地轉過身來，莫靈韻才羞澀地笑了一下，說道：「殷教授，祝您生日快樂。」

聞言，殷定笑得眉眼皆彎，「謝謝。」

直到聽不到門外腳步聲了，莫靈韻方收斂了笑意，渾身氣質也陡然一變，眼內甚至帶著絲嘗盡世間冷暖的滄桑，從前那個單純惹人憐的形象霎時蕩然無存。

她將右手置於左胸前，近乎呢喃道：「也願您一生順遂，事事順心。」

剛出了醫院大門的殷定，揚手截停了一輛出租車，坐上車後，他便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機來，撥打了某人的電話。

而此時，被殷定心心念念的人卻仍坐在會議室里，發著不小的火。全場數十個人鴉雀無聲，都在默默地承受著總裁的怒氣。

他們也不知道總裁今天的脾氣為什麼這麼的暴躁，一點就著。往日總裁的脾氣也不見得有多好，但你一旦犯錯了，最起碼會好好聽你解釋，然後再讓你滾回去重做。

哪像今天這般，不過是營運部拿錯了產品發布圖而已，總裁就揪著這點錯誤，由上到下，從裡到外，將所有部門都狠狠地訓斥了一遍，只把他們聽得兩股戰戰。

恰巧，總裁的手機在這時候震動了起來。眾人都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巴不得總裁有急事，趕緊離開，饒了他們這些小的。

助理小李跟在陶安身邊多年，自然看出了總裁今日心情不好，而令總裁心情不好的……恐怕也只有那麼一個人。

她偷偷瞄了瞄手機熒幕上的那個名字。

「好吧，果不其然。」她想道。

出於職責，小李只能硬著頭皮地上前輕聲提醒道：「總裁，您手機響了……」

陶安當然知道自己手機響了，更知道能在這個時間點打電話來的人就只有那麼一個。

那人前幾天才剛跟自己吵了架，目前還處在冷戰期呢，今天竟然又去看望那個女學生？！

只要一想到這，不知怎麼的，他就火氣陡生，壓都壓不下來，看誰都覺得不順眼。

以至於他光是看到手機上閃爍的人名，都差點想把手機給砸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勉強壓下心中怒火，之後才伸出手來，堪堪在手機響停的那一瞬間將手機給關了機。

陶安意味不明地望了小李一眼，冷聲道：「只是無關緊要的人罷了。」

隨後，他面無表情地環視了一周，「我們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