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之是直接從昭陽宮去的翰林院。

他拒絕了蕭暻的座駕，他說他只想那一個地方，不要和皇宮扯上扯上任何關係。

翰林院是唯一的凈土。

這裡的老學究們不會去關心朝政的變遷也不會去好奇誰去誰來。

他們埋首故紙堆，麻木著歲月，蹉跎著青春。

從童顏到白髮。

這反倒讓林玉之覺得安心。

書中從不欺他。

從秦淮到上京，這不多的時日讓他經歷過一次又一次傷害折磨。他從來不知身為同類的人會生出這麼多邪噁心思，可以叫人生不如死。

但他畢竟是不能就這麼死去的。

蕭暻跪在他的床前握著他的手，顫抖著聲音一遍又一遍讓他發誓不會做出傻事，他眼中蘊含的淚水林玉之不能假裝看不見。

林玉之當然不會就這麼死去。

其實他想過，他想過這也許就是一場意外，意外過後，人們都還應該繼續自己的生活。

他還想做官，還想衣錦還鄉光耀門楣。他甚至還想娶妻生子，一個大胖小子或者一個可愛的閨女，人生最得意莫過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他已經不能金榜題名了，卻還可以希冀洞房花燭。

他的位置上仍舊擺滿了各種泛了黃的書頁，王章彥還是在那一邊抱怨一邊修書。劉德卻是很認真的在編史。

一切都沒有變，和去時一樣。

變的，只有自己。

林玉之安安靜靜的在自己位置上坐下，王章彥也只是稍稍抬頭瞅了瞅他便又埋首去了。

不要和我說話，不要問我，不要看我。

林玉之極儘可能的讓自己變得透明。

沒有人和他說話，沒有人問他，沒有人看他。

大家都漠不關心。

林玉之這才稍稍安下心來，打開書頁繼續自己的事情。

然而事情若要一件一件的發生，是誰也攔不住的。

棋局已經開始，操盤手絕不會讓它停止。

謝侯府的家丁從外疾步走來，林玉之見著了他，心下突突直跳。

他當然認識這個家丁。也知道他的來意。

「我家小侯爺請大人後堂敘話。」語氣恭謹又不容商榷。

林玉之緊緊咬著毫無血色的唇，臉色煞白。

「你背景不簡單啊，」王章彥突然抬起頭說道：「前幾日是陛下，如今又是謝小侯爺。」王章彥說得誠懇，沒有一絲嘲諷。這卻更讓林玉之覺得無地自容，簡直是落荒而逃。

林玉之來到後堂，遠遠的就看見謝梓俊站在堂中，正背對著他喝茶。

林玉之停下腳步，不敢進前。

他的心跳如擂鼓。

他的思緒紛繁複雜。

他已經不知道要怎麼面對謝梓俊了。

林玉之很單純卻並不是真傻的。這些事情是怎麼發生的他雖然不是瞭若指掌卻也不是毫無頭緒。

他遲疑著，直到謝梓俊轉過身來看見了他。

謝梓俊生得很俊美，任何人都不可能對這一張俊顏生出嫌惡之感，尤其是在他笑得如沐春風的時候。

「玉之…」他叫他名字的時候，總是很溫柔。

謝梓俊放下手中的茶盞，快步向林玉之走來，眼中儘是關切的神情。

「你這幾日去哪了？怎的也不回家？」

回家？上京之大，何處為家？

見林玉之也不回答，謝梓俊也不惱，仍舊是笑得一派泰然自若，牽著林玉之的手，帶著他走進後堂。

「你憔悴了好多。」謝梓俊親昵的攏了攏林玉之額邊的碎發。

為什麼你可以這樣雲淡風輕？為什麼你可以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林玉之在輕顫，他覺得眼前的人竟似鬼怪一樣讓人心生寒意。

他笑得越燦爛，越讓人膽寒。

他曾經是那樣的信任他把他當做了唯一的依靠。

他是他唯一的光明唯一的救贖，他在他的靈魂里印刻了無法磨滅的痕跡，但是他卻，出賣了他。

他早就該清楚，早就該知道，他應該仔仔細細的好好想一想究竟是誰把自己關進了小黑屋，好好想一想，謝梓俊把自己從小黑屋裡救出來究竟是為了什麼。

絕不是一時的興起。

這是一場陰謀。

誠然這場陰謀很成功，成功到如今林玉之已然明了，卻該死的無法將謝梓俊從靈魂里抹去。

這是一道刻印，是對靈魂最深的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