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康三十二年秋，從六品翰林編修王章彥擢拔為從五品別部司馬。

同年秋九月，太康帝巡於晉陽府，太子晟留京監國。

晉陽的秋較與上京的秋，更添了一份爽朗，夜也是黑得透亮，好似一顆看不穿看不透的黑珍珠。

推杯換盞，觥籌交錯。

也就短短半年之內，晉陽府竟然就起了這麼一座恢弘的行宮。行宮的大殿之中，舞樂齊鳴，笑聲不絕。

楊延峰早就沒有心思看這一場鬧劇了，他停下酒杯，只斜倚在案邊。

過不多時，他便隱隱覺出一點異樣來。

坐在不遠處的林玉之，手裡的箸尖一點點的抖起來。他本已是半天沒有動吃食了，此時竟然連筷子都似拿不穩，只見他低埋著頭，一動不動的蜷縮在位置上。

突然一個冷不丁的震顫，玉杯傾覆，艷紅的葡萄酒把烏黑的桌面染得一片不自然的媚色。

秋季涼爽，不過一夜應酬，卻也叫林玉之吃的大汗涔涔，細細看去，衣襟領口竟都已顯出些微的水跡。

酒宴遠沒有要結束的跡象。林玉之也只能繼續忍耐。

好在他官低人輕，坐席之處並不顯眼，除了真正關心他的人，別人是斷不會瞧見他的。

然而未過多久，林玉之終是忍不住了，他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來，向身旁的幾人拱手抱歉，姿勢說不出的彆扭難看，倉皇的跑出了殿外。

月黑雁飛高，一抹消瘦的黑影隱匿於夜色之中。

楊延峰見他步履虛浮的迅速隱身於黑暗之中，又獨自在案席間呆愣了片刻，突的好似回過神來一般，立時站起身來也悄然退出。

等到他出來的時候，人已經不知了去向。

他沿著行宮的園子里走了幾步，便自一怪石嶙峋的假山之中隱隱約約透出幾聲若有似無的沉悶呻吟，間或還有肉體碰撞硬物而發出的撞擊聲，一聲一聲，一下下淹沒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竟讓人聽得毛骨悚然。

扶住假山的手漸漸握緊成拳。

楊延峰謹慎的打量四下無人，閃身進了假山之中。

絲帛步履摩擦出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裡也顯得清晰。

在假山的角落裡，有什麼微微顫動了一下，似是受到了驚嚇的夜貓，又往黑暗處縮了縮，便又沒了動靜。

楊延峰迅速走上前去，只見一片陰影在硌人的石子路上痛苦的揉成了一團。

楊延峰居高臨下的看著那一片陰影，一時之間竟也找不出自己究竟是個什麼情感。他只是努力抑制著自己，維持穩定的聲線，努力剋制感情的問道：「怎麼回事？」

林玉之霎時嘶啞的怒吼道：「滾！」

他從來沒有這樣面對過楊延峰。

他不知道此刻自己究竟該怎樣面對楊延峰。

如此不堪的自己。

楊延峰什麼都沒有再說，夜吞沒了他臉上全部的情緒。

林玉之急促的喘息著萎縮在石縫中，埋首抱膝。

兩人就這樣僵持了一下，林玉之突然痙攣著用手狠狠的揪住了自己的頭髮，不管不顧的側著身子，用勁十足的向身後的假山撞了上去！

繼續又是，一聲，一聲。

悄然無聲的夜。

眼淚都已幹涸。

血跡都已幹涸。

楊延峰默默的看著他這樣過了許久，心中已經將事情的緣由猜出了幾分。畢竟他常年與藥材打交道，林玉之這種樣子究竟是個什麼癥狀，他又如何看不出？

越是明白，心就越是痛得不能自己。終於他伏下身去，從林玉之兩邊的腋下架起了他，將林玉之從石縫中硬扯了出來。

卻不料林玉之哪裡還有的那麼大的勁，竟然瘋狂的掙紮起來，比哪一次都劇烈，比哪一次都歇斯底里。

他掙脫了楊延峰的桎梏，重又縮到了一邊，渾身抖得不成樣子，瑟縮著將瘦弱的手臂突然放到嘴邊狠狠咬住。

楊延峰身體聳動，急忙鉗住他的下顎迫他鬆了口，那慘白的手臂上赫然留下了兩排深見骨肉的印子。

白皮紅血，儘是這般的刺痛眼球。

愕然也只是一瞬間的，下一刻他已然撕下衣襟，將他還要反抗的雙臂擒住，毫不憐惜的向後一折，雙臂交疊著捆綁在身後。

林玉之掙扎不得，只剩下喘息的力氣。弓著身子抽搐個不停。

「救我……救……」他已然神志迷糊，滿眼都氤氳著水汽，已然弄不清面前是何人了。

林玉之絕不會向自己搖尾乞憐，楊延峰很明白，因是明白，才更加心痛。

骨頭裡又疼又癢，如百蛆跗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