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天豪後腦勺拆了線，短短的發茬也長長了點，一頭幹脆利落的毛寸，五官似雕刻出的硬朗稜角，酷勁兒滲在骨子裡。長腿帶風，闊步逼近就像一道颶風呼嘯而至。

乍一看你會被這人的凶煞的形象震懾得不敢造次，覺得他不好相處。

其實這人吧……

尚天豪輕手輕腳地打開門，把洋洋從被窩裡抱出來，一路送到衛生間。看著十分笨拙的大手抓著一隻顯得格外迷你的兒童牙刷，小心而仔細地幫洋洋刷牙洗臉。

洋洋直到被換完衣服，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人已經坐在飯桌旁邊了，「爸爸呢？」尚天豪坐在他旁邊，「你爸一大早就走了。」

洋洋小嘴一扁，眼淚汪汪的，尚天豪瞥了洋洋一眼，惡聲惡氣地說：「是男子漢就給我忍住。」

洋洋吸著小鼻子，硬是忍住了，垂著小腦瓜悶聲說：「我想爸爸。」

尚天豪翻了翻手機，找到一張尚宇宸的照片，把手機朝洋洋眼前一推，「看兩眼過過癮得了，趕緊吃飯，小屁孩事兒還不少。」

洋洋兩隻小手抱著空了的牛奶杯，撅著嘴，「我不想去幼兒園。」尚天豪大手揉了一把洋洋一腦袋泛黃的小捲毛，「你這才多大點就厭學了？」

「我們老師生病了，我不喜歡李老師帶我們，他特別凶。」洋洋抱怨著。

「萬一你們老師今天回來了呢？」尚天豪伸手抹掉洋洋蹭在嘴邊的奶沫，胳膊一夾把洋洋抱在懷裡，「走吧，小叔送你去幼兒園。」

尚天豪一大早把洋洋送去幼兒園，一拐彎就朝醫院去。

尚宇宸一大早就來了醫院，搖醒夏凡，小聲說：「你回去歇著吧。」夏凡揉了揉眼睛，從床上爬了下來，去衛生間洗了把臉，「那我先走了。」尚宇宸點了點頭，「我不送你了。」

高澤文睡得臉頰紅撲撲的，肚皮袒在外面，喉嚨里一陣貓兒似的哼哼，不太舒服地扭了扭身子，冷得縮了縮脖子。誰能想到這樣一人兒睡覺的時候居然是這麼個德行，尚宇宸嘴角微微翹起，給高澤文拉上被，捂嚴實了。

這一捂，這位爺又覺得熱了，跟個大蟲子似的扭來扭去，抬腳就要踹被，睡得昏天黑地地壓根就沒想起自個兒「殘疾」的事兒。

尚宇宸走過去按住高澤文的肩膀跟胯骨，低聲說：「別亂動。」

高澤文腦袋蹭了兩下枕頭，不動了。尚宇宸拉過凳子坐在高澤文旁邊，摘下眼鏡別在胸口口袋裡，手術刀一般鋒利的視線貼著高澤文眉骨的輪廓一路割進沒在被窩裡筆直的鎖骨。

高澤文剛就被弄醒了，可尚宇宸就坐在旁邊一動不動，平靜的呼吸吹拂在臉頰的絨毛上，高澤文忽然就不願意醒了。

「你還要裝睡到什麼時候？」尚宇宸突然開口。

高澤文嘴角翹起，掀開眼皮，猛地對上一雙細長的眸子，尚宇宸眯著眼，危險而陰鬱的光澤在瞳孔中一閃而逝。

尚宇宸俯下上身，手掌按在高澤文腦側，緩緩逼近，高澤文瞳孔驟縮，呼吸停滯，下意識地閉上眼皮。

「我的被子蓋著舒服麼？」

高澤文猛地睜開眼，不知羞臊地咧著嘴，「還湊合吧。」

尚宇宸抽出眼鏡架在鼻樑上，直起上身，「那你就一直蓋著吧。」

……

法拉利停在街口，兩顆大榕樹把風騷的車身遮了個九成，尚天豪的視線精準越過車窗上沿穿過層層人群，定在一個瘦小的身形上，眼看著夏凡走出大門，提了提鬆鬆垮垮的褲腰，褲腰上一小截白皙的皮膚一閃而逝。夏凡用力捋了兩把頭髮，著急忙慌地跑過馬路。

夏凡在路邊等公交，尚天豪就在一邊看，活脫脫一偷窺狂，盯著夏凡上了公交，緩慢啟動跟了過去。

夏凡上車打公交卡的時候猛地後背一涼，下意識地回頭去看，結果被後面擠上來的人群推了上去，身後隱約傳來幾聲抱怨，「幹嘛呢！趕緊上啊！」夏凡被擠得臉紅脖子粗的，本來個兒就不高，一車人跟沙丁魚罐頭似的，把夏凡擠得氣兒都喘不上來了，哪還顧得上瞧別的。

夏凡一路擠到快遞公司，幾乎是被拋出巴士後門。尚天豪看著夏凡緊張兮兮地檢查挎包，沒來由地翹起嘴角。

夏凡鬆了口氣，急匆匆地跑進公司，深呼吸了兩口氣，敲了敲經理辦公室的門。

經理抬起頭瞥了一眼，不緊不慢地說：「進來吧。」

夏凡走進辦公室，從兜里掏出整整齊齊的一沓人民幣放在經理桌上，「經理，這是賠償電動車的錢，您點點，我去工作了。」

經理眼皮抬都沒抬一下，「你先等一下。」說著拿過那一沓錢，仔仔細細地點了兩遍，放到抽屜里，十指交合，擺在桌上，「夏凡啊。」

夏凡嘴邊不自覺地笑了下，這種開頭，他一點兒都不陌生。

「我們這幹得是體力活，我們商量過了，覺得你還是不太適合這份工作。」

夏凡點了點頭，這經理跟他之前的領導相比說得真算客氣的了，「我知道，蒙您這段日子照顧了。」

夏凡知道，他要想短期內取得巨大收益，挽回王詩瑤，就不能走尋常路。

尚天豪看著夏凡出門，突然就不走了，捻滅煙頭，下車跟在夏凡後面，這怎麼，今兒不送快遞了？

尚天豪貓在牆後，露出兩隻眼睛追著夏凡走，夏凡去報亭買了份報紙，直接尋了個樹根兒下面乘著陰涼瞧招工廣告。

夏凡看了一會兒，拿起手機對著報紙打了個電話，「喂，請問你們那還招農民工麼？對，就是搬磚的，我知道……絕對能幹，之前幹過。」

尚天豪悄沒聲兒地靠近，夏凡過了一會又打了個電話，「喂，你好你好，我想問問你們那兒削土豆的還缺人兒不？」

夏凡就蹲樹根兒底下打電話，小身子往那一紮，跟個活蘑菇似的。

夏凡抖開報紙，眼珠里突然亮起一簇光，「誒？」夏凡深呼吸了兩下，按捺著激動的心情把電話撥了過去，尚天豪褲兜里的手機突然響了。

「喂，請問你們公司招穹蒼的助理編輯，有什麼要求麼？」夏凡手心滲汗，聲音有點抖。

尚天豪一手拿著手機，視線始終落在夏凡身上，「前陣子讓你登的招工廣告登上了？」

夏凡正要開口，手機忽然被一人從手中奪去，二話不說按了掛斷。

夏凡抬眼一看是尚天豪，登時氣得七竅生煙，跳起來去搶手機，蹲了這麼久，一站起來腳就麻了，一個踉蹌，尚天豪眼疾手快地猛地拎住夏凡褲腰，褲襠霎時勾勒出兩個圓滾滾的輪廓，力道大的夏凡兩腳幾乎離地，連帶著那倆玩意都他媽快變形了，夏凡臉唰地綠了，「我操你大爺！勒老子蛋了！」

尚天豪低頭一看，緊緊抿著嘴唇才忍住沒笑出來，夏凡恨得咬牙切齒，一把搶過自個兒手機。

尚天豪鬆開手，夏凡捂著腿根，痛不欲生地蹲下，尚天豪瞅著夏凡那憋屈的小樣兒，朝著電話那邊不急不緩地說：「甭招人了，我找著人了。」電話那邊還沒說話，尚天豪就給人掛了。

夏凡緩了好一陣都沒緩過來，疼得眼淚都出來了，真恨不得跳起來抽尚天豪一個大嘴巴子。

尚天豪伸手要扶夏凡起來，被夏凡嫌惡地掙脫開，「滾犢子！」扶著樹幹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夏凡兇惡的視線含著兩枚小箭，不痛不癢地戳在尚天豪身上，「老子不就朝你後腦勺削了一啤酒瓶子麼！你至於這麼沒完沒了麼？！你他媽的知道這機會對我來說多難得麼！」

尚天豪的話被硬生生堵在嗓子眼兒，眼裡笑意逐漸冷卻，臉色越來越陰，危險的氣息順著每個汗毛眼兒逸散出來。

「你還知道機會難得呢？」尚天豪眼神陰測測的。

夏凡下意識地撒丫子就要跑，被早有準備的尚天豪扯著褲腰帶拽了回來，「你是見我就跑，跑習慣了是吧？」

夏凡一對眼珠斜到尚天豪身上，略顯底氣不足，「大庭廣眾的你別太過分。」

「就沖你朝我腦袋上來這麼一下子，我對你做什麼都不過分。」

尚天豪突然放開手，撂下這麼一句話就走了。

夏凡驚魂未定地回到家，一頭栽進被子里，腦袋一歪就瞧見床頭櫃上整整齊齊碼著的一摞，全是穹蒼的精裝本，無一不是初版。

夏凡煩躁地抓著頭髮，全他媽怪尚天豪，要不是他，說不定就能見到穹蒼本尊了！

……

尚天豪眼前擺著新書的初版，旁邊挨著一隻藍色澡堂托，後腦勺隱隱作痛。

洋洋趿拉著小拖鞋走到尚天豪跟前，「小叔，高老師還是沒來。」尚天豪順手把洋洋撈坐在自個兒大腿上，「你們老師姓高？」

洋洋點點頭，看著桌上的精裝本，「這是留給爸爸的麼？」尚天豪獰笑著說：「給你後媽的。」

洋洋愣了一下，眼眶霎時盈滿淚珠子，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鼻涕眼淚一股腦蹭到尚天豪身上，尚天豪怎麼哄都哄不好了，洋洋聲嘶力竭地喊著：「我不要後媽！唔唔唔……爸爸不愛我了……爸爸都不管我了！」

「小叔……唔唔唔……小叔……」

尚天豪陰著一張臉，把洋洋的小腦袋朝懷裡一按，「沒事兒，小叔絕對不讓你爸得逞。」

洋洋抬起一張可憐巴巴的小臉，「真的麼？」

尚天豪點點頭，洋洋抹了抹臉，「我想吃夏叔叔做得好吃的，小叔你認識夏叔叔麼？」

「就是他想當你後媽，咱們倆千萬不能讓他得逞。」

洋洋扁了扁嘴，最終還是沒忍住，哇地一聲，眼淚連珠線似的朝下墜，哭得更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