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屋子裡只能聽見女人的喘氣聲。

「我知道了，我以後不會再來了，這個就當我這個兒子最後的孝心吧。」吳青說著，把存摺拿出來，放在父親手邊。

「錢不多，但好歹可以改善生活，爸爸生病，小桓在長身體，您也身體不太好，要記得多保重，我走了。」說完，吳青一刻不停地朝外走去，直到走出了居民樓才緩了腳步。回頭朝三樓方向掃了一眼，吳青抹了抹眼眶，走遠了。

房子里的女人捂著臉悶聲哭著，男人躺著，眼角也蜿蜒下兩道水痕。男孩坐在桌邊，拉開抽屜，看著裡面的一幅水彩畫。

用搜遍全身得來的兩枚硬幣，吳青上了巴士。由於是九點左右，沒什麼人，吳青找了個座位坐下。巴士里開了空調，冷氣不停地向外吐著，吳青裸露在外的皮膚迅速地起了細小的疙瘩。懸在前方的電視播報著新聞，「今天下午，季紅安同志因病未能出席此次省級會議，由武少安同志代為主持。。。。。」吳青頭腦一片空白，想到剛才回去了的地方，連嘴唇都抖起來。

吳青偏頭看向左右兩邊，始終有兩輛黑色的車保持著同樣的速度，把巴士夾在中間。

吳青開了自取錢後就關機了的手機，開機，瞬間湧入幾十封簡訊。吳青麻木地翻著，直到翻到其中一條簡訊才像恍過神。顫著手回撥了過去。

「喂，為什麼關機？」接通的速度很快，那邊的人像是專門在等電話一般。

「梅君澤，我現在沒時間跟你說這個，我有事想拜託你，你能不能。。。。」

「好，我也有問題要問你，你回答我的問題，我就幫你。」手機那頭傳來的聲音依舊冷冷，吳青看著映在鏡子里自己，說了句「好」。

「當初為什麼來了我家不告訴我，第二天就搬走了。」對方問得很快，頗有點咬牙切齒的味道。

吳青無意識看向窗外，玻璃映出自己模糊的輪廓，閉了閉眼，：「對不起。」

靜默良久，又像是只過了一秒。

「說吧，有什麼事要幫忙。」梅君澤的聲音變得愈發冷淡。

「幫我照顧我家裡人，我爸爸生病了，弟弟還在上學，媽媽身體也不好，我怕是惹上什麼事，不想連累他們，所以，你能派點人保護他們嗎？」

「哼，好大的人情，你以為你值嗎。」

「對不起，但是我現在只認識。。。」

「住口，我們之前根本不認識，你忘記了？」對方冷冷地說。「你家裡人我會照顧，就從你掛斷電話的這一刻起，我們就是不相識的兩個人。」

嘟嘟嘟嘟。。。。

聽著那頭的忙音，吳青躺回了硬座椅，還有五分鐘，就要到站了啊。人生也只不過走了21個年頭，就要他媽回爐重造了。想到這，吳青笑了出來，梅君澤是個信守承諾的人，從以前到現在，一直都是，也沒什麼好擔憂的了。

「師傅，下一站下車。」吳青輕快地喊了一聲。

痛。。。。。全身都痛，身體都像不是自己的了，吳青茫然地想著。他記得一下車就被黑車裡湧出來的人給帶走了，臉上蒙著黑布，手被緊緊束著帶到了不知道什麼地方。也不知道被強灌了什麼藥，沒過一分鐘，自己的五臟象是被人用滾燙的烙鐵不斷灼傷著，又像有人用無數根鋼針狠命地扎著，連痛呼聲也叫不出來，只能蜷著身體，控制不住地抖著。就這麼死了吧，沒有任何人牽掛著。可是真他媽痛啊。。。。耳邊好像還能模糊地聽見有人說話。「這小子，本事倒不小，得了艾滋還拉著三個官下了馬，哼，估計也沒想到報應這麼快。」「我看這小子長得挺不錯的，嘖嘖，可惜了。」「嘁，可惜什麼，你現在上也不遲啊，哈哈。」「別啊。。。我就那麼說說。。真的。。。我沒。。。。。」

聲音離得越來越遠，想睜開眼睛，卻只能感覺到溫熱的液體從眼睛，鼻子，嘴巴冒出。。。。。

「青青，起床啦，今天是上國中的第一天，可不能遲到啊。」

好溫柔的聲音，像是媽媽。。。。吳青想著，努力睜開眼，看到熟悉的年輕的面容對著自己，柔柔地捏著自己的臉蛋。

「媽。。。」吳青笑著，真好，死前能見到溫柔的媽媽。

「別撒嬌，媽給你煎了最喜歡吃的荷包蛋，快點起來洗漱。」女人慈愛地拍了拍吳青的背，又在額下印了個輕吻，起身朝外走去。

吳青躺著，突如其來的福祉讓鼻子酸酸的，這樣的情景只在自己的國中才經歷過，現在再經歷只覺得。。。。。

等等，吳青坐起身，摸摸身上蓋著的被子，軟軟的，再聞聞，一股茉莉花香。環顧四周，是記憶里自己的小小的房間，一面牆上貼滿了國小的「三好學生」獎狀，獎狀上的紅花還用了亮色勾勒，閃得吳青有些晃眼。陽台也小小的，米色的窗簾整齊地束在兩邊，有牽牛花從下爬到了陽台，有些無辜地垂落下來，迎著升的矮矮的太陽，歡欣地打開了喇叭口。一邊有些老舊的書桌上，工工整整地放著一些學慣用具，還放著一個嶄新的書包，上面的圖案是當時男孩子都喜歡的奧特曼，旁邊還有一個簡易書架，分為三層。吳青從下往上看，分別是國小的課本，童話故事書，最上層是些中外名著，紅樓夢，巴黎聖母院之類的。

這感覺太真實了，吳青想。

「哥哥，哥哥。」房間外傳來赤腳跑的「蹬蹬」聲，還有母親小聲的斥責「又不穿鞋，小心感冒了再帶你去打針，快去穿鞋。」小男孩「噢」了一聲，又跑遠了。不久，吳青盯著的房門又被打開了，進來一個矮矮瘦瘦的小男孩，睜著一雙濕漉漉的眼睛，一看到吳青坐在床上看著自己，就笑眯了一雙大眼，甜甜地喊了聲「哥哥」。

吳青摟著撲到自己懷裡的弟弟，心中的不可思議更是達到了極點。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自己做夢了嗎？可是怎麼會如此真實？

吳青抬起手，輕輕地摸了摸弟弟埋在懷裡的毛茸茸的頭髮，帶著常有的茉莉花香，小胳膊緊緊摟著自己的腰，急促的呼吸撒在胸膛上，有一種潮濕的熱氣縈繞。

直到背著書包，走到了一所學校的附近，吳青才回過神來。看著走在前面的母親，牽著自己的左手，不慌不急地邁著步子，右手是今年剛五歲的弟弟。還只是單純不諳世事的年紀，睜著一雙黑漆漆的眸子，好奇地四處望著，卻很乖的反握著哥哥牽著自己的手，小小的手軟軟的，還帶著嬰兒肥。

吳青轉過身就抱住弟弟，死死地抱著，帶著絕處逢生的欣喜，咬著牙，眼淚打濕了男孩身上的棉質T恤。

吳宇麒是個五歲的小男孩，他覺得自己過的很福祉。媽媽是個很溫柔的漂亮媽媽，雖然有時候會對自己的小屁股不留情，但吳宇麒還是很喜歡媽媽，因為媽媽會溫柔地幫自己洗澡，穿衣服，還會煎自己最喜歡的荷包蛋。不過，他最最喜歡的就是哥哥了。哥哥長得有點像女孩子，這個是隔壁家的大哥哥對自己說的，可是吳宇麒不覺得哥哥跟那些天天找自己要糖吃的鼻涕蟲有什麼像的。他就覺得哥哥長得比他在電視里看過的芭比娃娃還要漂亮。哥哥會放學回來後給自己帶亮亮的糖吃，會把洗完澡的自己摟在懷裡，先在額頭上親一口，然後會抱著自己講故事。什麼孫猴子，哪吒，是自己最喜歡聽的了。

「今天的哥哥好像有點奇怪，早上起得比自己還晚，變成大懶蟲了。早飯，哥哥連牛奶都忘記喝了。和媽媽送哥哥去學校，哥哥突然就抱著我哭了，嚇得我也哭出來了，後來還被媽媽笑了。媽媽說哥哥是因為要上國中，心裡覺得害怕才哭，我心裡也很難受，哥哥以後是不是不能給我講故事了呢？」

吳宇麒一回到家，就「蹬蹬蹬」跑到自己的小房間里，拉開抽屜，把小日記本拿出來。哥哥說過，自己覺得重要的事情就要及時記錄下來。所以，儘管才五歲，可已經不亞於國小生的吳宇麒用幼稚的筆觸寫下了自己人生中重要的事情。

吳青，或者說吳禾青，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出神地盯著黑板。所以自己應該算是。。。重生了？重生回13歲的自己，還很單純，沒有染上烏黑的那個自己。

突然有些吵鬧的班級安靜下來，吳禾青定定神，看向走上講台的男老師。

那是一個很年輕的男老師，身體很瘦，但是背脊挺得筆直，烏黑的頭髮有點長，皮膚帶著病弱的蒼白，眼睛很亮，嘴唇帶著淡淡的粉。穿著很樸素，在這個炎熱的時刻顯得格外清爽，左手無名指上帶著一枚普通的戒指，沒有鑲鑽，甚至只能稱得上是普通的圓環。

這裡就是悲劇的開始。吳禾青下意識地深吸一口氣，攥緊了拳頭。既然重活一世，就要改變這該死的捉弄自己的命運。不能皆大歡喜，也至少要無怨無悔。

「大家好，我是你們接下來三年的班導，我叫柯音，大家以後可以喊我柯老師，喊我音哥也可以。」說完，男老師回頭在黑板上寫下了「柯音」兩個字。字體很是大氣磅礴，和他自身的形象倒是完全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