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深夜廚房
小說: 許是腹中飢 作者:真·女真翻译 字數:2645 更新時間:2019-04-26 08:13:20
劉姨看見許慎之鍋里棄之不用的底料,頓時就知道他今天又做了頓金貴的菜,一看桌上的豆腐頓時嚷嚷起來:「哎呦呦,你各細人,噶麼浪費,要命了哦!」
許慎之微笑著從裡面撈出火腿,說:「豆腐已經吸收了湯中鮮味,自然用不上了。不過剩下的料還可以煮個湯,正好清淡。」
說著,他又切了些新鮮的火腿,燒開了水丟下去滾,劉姨眼尖,一眼就看見他挑出來的火腿:「這個呢?丟啦?」
許慎之無奈道:「火腿的味道已經進了豆腐里,肉變柴了,便沒了滋味......」
話沒說完,劉姨便一筷子將那火腿夾到自己碗里,斜眼瞪他:「現在的小佬哦,一點否曉得節省,浪費!」
許慎之露出無奈的笑容,也不再說什麼,快手快腳地把湯煮好,盛好了放在桌上,李叔劈完柴,身上還淌著汗,看見桌上的梅子酒,頓時哈哈大笑:「臭小子,這酒好啊!會喝!」
「新釀的酒,您嘗嘗。」
李叔壯實的身上一串串汗珠子淌下來,他渾不在意地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然後仰頭喝了一口酒,愜意地長嘆一聲:「爽!」
許慎之給陸存也倒了一丁點兒,笑眯眯地說:「小孩子不能喝太多,少喝一些。」
一個白日就在一壺梅酒一碗豆腐之中悄然過去了。
陸存如同一隻夜生動物一般,寂靜無聲地躲在陰暗的角落裡,像一隻躲避傷害的敏感的小狗,又像一隻潛心觀察外界動靜的豹子在蟄伏。
但無論他如何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許慎之好像總是能夠第一時間看見他。
這既是一種奇妙的感覺,又是一種揮之不去的危險,這讓陸存總是心存恐懼。
晚上又是如此,吃過晚飯,許慎之那雙圓圓的貓兒眼看過來,心臟便撲通撲通地劇烈跳動,他頓時生出一種理當逃離的危機感,於是轉身便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許慎之對他不是不好,可正是因為太好了,太理所當然了,才讓他更覺得危機重重,四處彷彿都埋藏著敵人,隨時都可能會將他的脖子撕開來,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就像......就像那個時候......
帶著重重思緒,陸存睡了過去,大約是白日思慮太過沉重的緣故,小小的孩子臉上仍然帶著不安穩的神情,以至於噩夢找上門來都是這麼理所當然。
母親抱著他對他微笑:「存兒乖,存兒乖,娘親最喜歡你了......」
奶娘在一旁秀肚兜,聲音溫和慈祥:「小公子的樣貌跟他爹一模一樣,想必會得老爺歡喜的。」
母親害羞地低垂下眼膜,嘴角掛著福祉的微笑。這一瞬間,她不像個母親,反而更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因為愛情的雨露而含苞待放。
然而畫面一轉,母親和奶媽趴在地上,刺目灼人的鮮血蔓延流過腳面,母親驚恐的面容上眼球突出,可怖的裂痕從額角直橫過鼻樑刺入嘴邊。
他看見母親在哭泣,無助不舍地抱住他,血淚流下來,最後化作血肉凋零破碎.....
他尖叫起來,不要命地發足狂奔,企圖忘記這一切。
不要,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忽然間,他撞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里,帶著花香的胸口是如此柔軟,以至於他真的忘記了先前發生的一切。
女人面容嬌艷如花,笑起來如春花三月,他愣愣地望著她,接過她遞過來的糖蒸酥酪,乖乖地舀進嘴裡。
甜絲絲的口感過後,一股劇烈的疼痛撕裂了他的身體,男孩兒在地上劇烈地翻滾,發出陣陣痛呼,女人卻只是用她那雙曾經救贖過他的手,輕柔地擦了擦他額角的汗水,然後轉身離去。
他想起來了......他想起來了!害死母親的就是這個人。
頭顱劇烈地疼痛,身後危險來襲,每一個人都是面目猙獰,化入濃重的黑霧,將孩子半身淹沒。他不得不奔跑起來,捂住耳朵,捂住雙眼,不要來,全都不要來......都滾開!!!
飢餓的肚腸被食物的香味撩動,但是陸存已經不想再有任何來自他人的饋贈,無論是好心還是惡意,離他越遠越好,全都不要來!
孩子胡亂地揮舞著自己的手臂,彷彿想要藉此揮開遮擋在面前的毒霧,從而得到一口能夠呼吸的空氣,手臂砰地一聲砸在不知哪裡,這才混混沌沌地睜開眼睛。
他氣喘吁吁地坐起來,環顧著四周依舊顯得陌生的環境,半晌才回過神來,想起自己這是在哪裡。
他渾身上下都是熱汗,小衣早已濕透,粘在身上很難受。
陸存走出去,打了一桶井水,在庭院里擦身,換了一件衣服。這時他才發覺,原來鼻端若有若無的香氣並非是錯覺或是夢境,而是確實存在於空氣中。
他沉默片刻,將那件被汗水浸漬的衣服在水裡笨拙地搗了幾下擰幹,然後拿回房間晾起來,自己則重新躺下來,感受著窗外的習習涼風,準備入睡。
這裡的夏天雖然熱,但好在並不是太熱,就著涼席就可以清涼舒適一整晚了,更別說暑氣散盡的夜裡了。
但不知是不是因為剛剛做夢消耗了太多體力,原本還不覺著餓,但在這食物的奇異香味中,他的口腔瘋狂地分泌唾液,以至於無論他如何吞咽,都無法裝作完全沒聞到。
相反,越是告訴自己趕緊睡,這股味道便越發濃烈,這讓孩子幾乎心煩意亂。
那個男人究竟想做什麼?平白無故地對他好,又做些亂七八糟的食物來誘惑他,究竟想要什麼?所有人做事都該有目的,那麼他呢?他是什麼目的?
噩夢的片段湧入腦海,陸存混亂不堪的大腦變得更加亂七八糟,他用棉被裹住腦袋,在角落裡瑟瑟發抖,身體卻因為過於悶熱而不停流汗,幹凈的棉布小衣再次被汗水沾濕,剛剛的一切都成了白用功。
那奇妙的香味不依不饒地鑽進被窩裡,勾引著他空蕩盪的胃,無論他如何逃避也無法完全阻隔這樣的誘惑,以至於到後來,陸存都分不清究竟是那味道太濃郁,還是自己太餓了。
最終,陸存受不了地一把掀開棉被,坐起來走出去,順著香味一直走向廚房。
果不其然,廚房裡還是燈火通明,陸存輕輕推開廚房的後門,那股香料的味道混雜著冰糖的甜膩便直衝進鼻腔,引動肚皮咕咕大叫。
只見男人坐在一個小爐子面前,一邊翻動面前的書,一邊看著爐子里的火。火光明滅之下,男人的面孔忽明忽暗,勾勒出和白日截然不同的、凌厲的稜角,竟然讓人有些不敢相認。
看見陸存的進來,許慎之微微一笑,招呼他過來:「怎麼起來了?」
陸存看見他的臉,還有那雙貓兒眼裡蓄存的笑意,便不由走了過去,受到妖怪的蠱惑一般,他半點兒抗拒的心思都沒有。
幹燥而溫暖的手放在他的頭上,輕輕地摩挲著頭頂,似乎有種奇異的魔力,輕易就將他數不盡的不安撫平在心底。
「小饞貓餓了?」
陸存抬起頭,看向他溫暖的眼睛,忽然間一種衝動湧上心頭,他猛然撲向許慎之的懷抱。
就這麼一瞬間,猜忌、懷疑、擔憂、害怕,甚至連難受的飢餓都消失不見了。
就這樣吧,就這樣吧......不論許慎之是否還會騙他,但至少現在,他不想再猜測。這個人想做什麼就讓他做吧,陸存只想安安靜靜地待在這個懷抱里。
許慎之吃了一驚,種種可能浮上心頭,擔心他受了欺負或是身體不適,但最終,儘管沒有任何理由,他感覺自己好像已經明白了什麼,只是安靜地抱住這個小小的孩子。
爐火溫柔地舔舐砂鍋,香辛料的滋味瀰漫了整個屋子,將相擁的兩人環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