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貓喵嗚一聲一躍而起，拍打到銅鈴的綿繩，叮鈴叮鈴不斷作響。

陸存抬起頭看了那隻貓一眼，只見黑貓兩隻碧綠的貓瞳緊緊盯住半空中的鈴鐺，後退了幾步後再次跳起來，笨拙地想要搞清楚那個響動不休的究竟是什麼。

真是只傻貓。陸存默默地想，然後轉過頭問旁邊的許慎之：「黑貓不詳，為什麼養它？」

黑貓機敏地轉過頭，彷彿已經聽明白了陸存的誹謗，碧綠貓瞳緊緊盯著他。

「唔，沒想這麼多。當時撿到它的時候，它才這麼一點兒大，可憐得很，」許慎之用手比劃了一下，然後說，「我想著若是它願意呆著便呆著，若是想走便走，也沒什麼麻煩的。可救回來的卻是一條性命呢。」

許慎之露出溫暖的笑容，目光慈愛地盯著黑貓：「看，現在它不是很漂亮嗎？黑貓不詳之類不過是些坊間胡言罷了，何必當真？」

陸存默默地想，原來他和黑貓的地位也沒什麼兩樣。一想到許慎之也是用這種慈愛目光看著他的，男孩兒便皺起眉頭，不知為何心裡有些不太舒服。

於是許慎之莫名其妙就被冷戰了一天，一整天陸存都沒給他一個好臉色看。

儘管平時陸存也是這個面癱臉，劉姨還商量著要不要找大夫給他看看，怕毀了他一輩子之類，最後陸存抵觸的就是劉姨了。但是許慎之卻知道，這孩子並不是真的面癱，那張小臉上分明有著種種有趣的表情。

看到喜歡的東西時，他會眼睛微微瞪大了，倒吸一口氣，屏住呼吸，繃緊了小臉，看起來倒想討厭了。看見討厭的東西，他則會狠狠皺眉，避開之後便遠遠繞開，幾乎不再靠近。

大約也是無聊得很吧，許慎之把分析陸存這張死板的面孔蘊藏的情緒當做一項好玩的遊戲來看，慢慢地，男孩兒對他而言不再是一個少言寡語的陰鬱男孩兒，而成了不善於表達情緒的彆扭小孩，需要慢慢引導。

因而這次冷戰來得悄然無聲，但許慎之還是很敏感地察覺到了。

許慎之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自己究竟哪裡惹得小孩兒不高興了，劉姨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以後沒心沒肺地說：「唉呀，小佬要啥緊啊？明朝就好哩哇！」（明朝=明天）

許慎之半信半疑，心裡略微有些忐忑。一直到晚上，陸存也還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許慎之想了半天，思考明天要不要做點什麼來討好一下這孩子。

小孩兒都喜歡甜食，陸存喜不喜歡呢？

誰知到了夜裡，許慎之正在屋子裡看書，燈影憧憧下忽見角落裡冷不丁出現一個人影，頓時嚇了一大跳，定睛一看，原來是陸存這小子。

許慎之揉了揉眼睛，滿腹疑惑：「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話音剛落，一個小小的身子便竄進了懷裡，許慎之抱了滿懷，連忙摸了摸他的腦袋，轉而摸到額頭上去，只覺手上一片濕熱潮膩，全是孩子出的汗。

「這是怎麼了？」

陸存的頭埋在他的懷裡，喘息數聲，半晌才悶聲道：「做噩夢了，睡不著。」

許慎之將他抱上床，捋了捋他的衣裳，打量了一番，看見他身上果然沒什麼傷痕，這才放下心來。只是一雙小腳丫赤著，看來是跑得急了，沒有來得及穿鞋，現在摸上去冰涼冰涼的。

青年皺起眉，這個點兒哪裡還有熱水？只好取了些涼水將毛巾濕潤，用手心的熱度捂熱了，才細細擦拭著腳心的污漬。

「下次無論怎麼著急，也要穿鞋，」許慎之化身老媽子，啰啰嗦嗦起來，「踩上石子兒劃破了怎麼辦？就算沒劃破，地上這麼涼傷身子，你現在年紀小沒關係，年紀大了可是要吃苦頭的，知道了嗎？」

陸存感到那雙溫熱的手在腳上，帶著酥酥麻麻的電流般，讓他渾身都發熱起來。

他覺得很癢，忍不住躲了兩下，卻被抓得更緊。

青年還在說著什麼，燭光下他的臉一般在陰影中，一半被光影照亮，更顯得他稜角分明，俊秀無二。他眉心微蹙，專註地抓緊小孩兒的腳，翻過來仔細擦拭。

陸存懵懵懂懂地望著他，心口像被羽毛騷動一樣隱隱發癢，目光無意識地在他的臉上逡巡。

白皙的臉龐上一雙漆黑的貓兒眼此時因專註而低垂下來，顯得十分乖巧，閃動著燭火的光暈。挺直的鼻樑下，柔軟的嘴唇微微抿著，分明是淺色的唇，如今卻因在夜裡，被面部投射下來的陰影所掩映，竟然出人意料地有幾分惑人。

陸存並沒有發覺自己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青年的唇上，靜靜地沒有發出半點聲響，呼吸卻急促了起來。

許慎之給他擦完腳，將那塊毛巾洗幹凈了掛在一旁，打趣道：「下次若是再睡不著來找我，還可以在這兒泡個腳再睡。」

然後他將陸存攬在懷裡，拍了拍他的背，吹熄燭火說：「行啦，睡吧，這次我在你旁邊呢，別怕。」

陸存卻說：「睡不著，給我講故事。」

「......」

許慎之覺得自己大約是幻聽了，居然聽見這小子在撒嬌。

但緊接著陸存又複述了一遍：「給我講個故事吧，他們說你知道很多東西的。」

許慎之長這麼大，還從沒做過這種哄小孩兒睡覺的事情，當即覺得頭大如斗，支支吾吾地想要推脫，一低頭就見陸存一言不發地望著他，黑亮的雙眸在黑夜裡閃閃發光，似乎在無聲地控訴著什麼。

許慎之長嘆一聲，只得無奈地說：「那好吧，給你講故事。只有一個故事哦，講完了你就得睡了。」

陸存用力地點點頭，許慎之在心裡嘀咕，這小子明明精得很嘛，哪裡需要保護了？

不過腹誹歸腹誹，故事還是要講的。

「咳，從前......從前有個小公子，他的父親是開飯館的，手藝非常好，到了大街小巷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地步。更奇特的是，他家有個特別的規矩，那就是一天只招待五個客人......」

「這是你家的飯館嗎？」

許慎之咳了一聲，惱羞成怒道：「還要聽嗎？」

陸存這下不說話了，靜靜地靠在男人的胸膛上，汲取著源源不斷的溫暖。

「可惜的是，他的父親很快就過世了，和他的母親一起，死於急病。不得已，小公子只好自己撐起這個小飯館。好在父親從小就教他怎麼做菜，再加上他自己也很喜歡這方面的鑽研，慢慢地，飯館也就變得越來越有名。」

許慎之的聲音在黑夜裡幽幽流淌。

「然而，很快地，就有人說小公子其實是妖怪變的。不僅是他，連他的父親也是妖怪。」

許慎之在這裡停頓了一下，然後詭異地放輕了聲音：「為什麼呢？因為他和他父親長得相似，連廚藝都一模一樣，而當年父親死得古怪，多半是怕自己不能跟凡人一同衰老露了破綻，只好出此下策。」

「正因為這飯館裡施了妖法，才讓那麼多人神魂顛倒，念念不忘。」

許慎之突兀地笑了一聲，四周寂靜如死。

「那麼你猜，我是不是妖怪呢？」

陸存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望著他，身體僵硬得好像一塊兒石頭，腦海中種種亂七八糟的念頭閃過來閃過去，諸如「果然我當初沒有猜錯」「難道他今天就要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了？」「他要把我怎麼樣，會殺我嗎？」此類的想法。

許慎之見奸計得逞，哈哈大笑起來：「讓你為難我，嚇到了吧！哈哈哈——」

陸存：「......」

小孩兒轉了個身，決定不要理這個惡劣的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