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松吃得呼哧呼哧的，一邊吃一邊大聲誇讚許慎之的廚藝好，吃得肚子漲漲的，才吁了一口氣。

正打算說話，只聽得門外一陣女人的怒吼：「臭小子，你給我回來——」

程松的臉上頓時爬上驚恐的神色，他連滾帶爬地跑起來，因為肚子吃得太飽，不敢跑太快，甚至還半弓著身子以求給胃一個寬廣的空間，姿勢滑稽可笑。

許慎之怕他被他娘親責罵，連忙跟了出去。劉姨見狀笑著搖搖頭，收了吃剩的碗筷拿去洗了，轉頭卻見陸存還在慢慢地吃，姿態倒是優雅得很，只是吃了這麼久，他還沒吃飽？

許慎之對程松的娘親解釋了幾句，儘管程松最後還是被提著耳朵走的，但想來應該不用再加書背了吧？

他回來了，只見院子里陸存居然還在吃，把剩下的飯菜統統塞進那小小的身板里，竟然還皺著眉頭繼續舀剩下的飯。

許慎之嚇了一跳，連忙走過去，揉了揉他的肚子，手下硬邦邦的，陸存不舒服地呻吟了一聲，扭了扭身子想躲。

許慎之詫異地皺起眉：「怎麼吃這麼多？吃不下就別吃了。」

陸存轉過頭，面無表情，眼神中卻流露出幾分可憐的意味：「還沒吃完。」

「沒吃完也不能吃這麼多呀！」許慎之快被這孩子嚇壞了，緊張極了，「怎麼樣？有沒有感覺哪裡不舒服？嗯？肚子漲不漲？」

陸存遲疑了一下，點點頭：「吃撐了。」

許慎之無奈地嘆了一聲：「你啊......就算不吃完，也沒有關係，沒有人會責怪你，也不用擔心吃不飽。不要勉強自己，知道嗎？」

陸存無聲地望著他，一雙黑亮黑亮的眼睛彷彿會說話，正訴說著他此刻說不盡又無從說起的委屈，看得許慎之一下子就心軟了。

沒有辦法，只要讓人走兩步，誰知陸存雖然一聲不吭，卻顯然是強撐著在走，許慎之只好將他攬在懷裡，一下一下地給他揉肚子。

溫暖的熱度隔著衣服傳過來，陸存抿唇不語，只覺得渾身上下一陣酥軟，暖洋洋的太陽照在身上，被懷裡這個人輕柔而小心地按摩胃部，就有一種被人捧在手心的感覺。

陸存渾身僵硬著不敢動，生怕動一下他便不按了，小心而珍惜地體味著每一個搓揉之間的溫度，心臟卻跳得越來越快，嘭，嘭嘭嘭。

許慎之按了一會兒，便讓他自己按，轉身去了廚房裡，無意中瞥見陸存失望的眼神，心中有幾分好笑。

不管怎麼說，還是個孩子而已啊。

他揉亂小孩兒的腦袋，笑著說：「給你做消食粥去，好不好？」

陸存這才點點頭，目睹許慎之走進廚房。

許慎之翻看菜籃子，看見裡面還有半根山藥，剛好可以用來煮粥。

抓一把米在清水浸泡，再灑下少量的油鹽入味。然後他從櫥櫃里里拿出幾片五爪陳皮、焦炒山楂和雙卷厚朴，陳皮泡軟以後細細地切成絲，厚朴切成兩段，先入水浸泡。

灶台上還有些生薑，許慎之拿過來切了大約掌心一半大小的一塊，去皮之後同樣切成絲。

準備這些東西不需要多久，這時候水已經燒開了，將泡過的白米倒進砂鍋，陳皮、山楂、厚朴、生薑用紗布包起來丟進去一同燉煮。他用了一根長柴火在下面燒，火力不大，勝在耐久，正適合煮粥。

菱角選取皮硬難咬者，不以菜刀切開，因其鐵器的味道一旦沾染，整鍋粥都將充斥這種味道，大倒胃口。故而用小木錘敲開，菱角肉放入鍋里一道燉。

蓋上砂鍋的蓋子以後，便不得頻頻打開查看，以免失卻粥的香氣，也不得加水，破壞粥的黏稠度，難以水米融合，所以必須從一開始就掌握好水和米的比例。書上說，以一碗米十碗水為佳，不過許慎之倒有自己的心得，因而並不拘於此。

大約兩刻鐘以後，砂鍋里咕嘟咕嘟開始冒泡，許慎之並不著急，一邊慢悠悠地在廚房後門口翻看幾本志怪書籍，一邊等待，抬頭看見陸存正傻乎乎地盯著他看，便招呼他過來。

「識字嗎？」

陸存心頭一動，偽裝的話在喉間打了幾個轉兒，還是咽了下去。他用一種信賴般的目光緊盯著青年：「認得，以前，讀過書。」

這下許慎之是真的詫異了，但是想到陸存對自己身份的警惕，他還是沒有問下去。

「那麼，你想讀書嗎？」許慎之想了想說。

許慎之看得出來，陸存不是普通人，他像只淺灘游龍般擱淺，但終究不會一生都困在淺灘。若是有助力能夠幫他一把便給一點兒力，助他得到應得的東西，也算得上是一件功德。

誰知陸存卻搖搖頭，毫不拖沓地說：「不想。」

許慎之眨眨眼：「當真不想？你不是普通的孩子，應當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陸存一雙漆黑深亮的眸子宛如在發光，閃爍著難懂的光芒：「我知道。」

許慎之看了他一會兒，然後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那就隨便你啦，有哪天改變主意了就告訴我。啊，粥應該好了。」

砂鍋里的粥正咕嘟咕嘟地響，不停地冒出雪白的熱氣和清新味苦的香氣，他小心地隔著抹布捏起鍋蓋，熱氣和香味便撲面而來。只見一鍋粥已經染上了藥材的褐色，米粒飽脹，卻似乎仍然缺了些火候，可下頭的長柴火已然燒到了頭。

許慎之卻不著急，山藥、菱角也已經變得軟糯無比，用勺子輕輕一碾便成了泥狀，與粥混為一體。

再用筷子將布包撿出來，解開來，將陳皮丟進去攪拌，山楂、生薑和厚朴擺在一旁不用，再放上幾粒冰糖，蓋上鍋蓋，用砂鍋殘留的持久熱力使藥力完全發揮。而砂鍋的餘溫又讓尚未化開的米粒開花，與藥湯緩緩融合。

待到砂鍋的溫度降下，不再燙手，許慎之掀開蓋子，這一次陳皮特有的苦香更為濃郁，霧氣之下的米粒已經被砂鍋的溫度烘得粒粒爆開，與其中的菱角、山藥完美地融為一體，絲絲陳皮讓白粥顯得不再古板普通。

許慎之舀了一碗粥，將剛剛取出的生薑絲和雙卷厚朴擺在粥面上，厚朴宛如玉如意，古意盎然，頗有幾分韻味。山楂點綴在邊角，頓時點亮了整碗粥，讓人眼前一亮。

山楂消食健胃，陳皮健脾理氣，厚朴燥濕除滿，生薑溫胃和中，與白米的甘平之味化作一鍋，更見菱角、山藥溫和養胃，乃是消食上品。

陸存捂著還有些漲漲的肚子，可憐巴巴地看著面前的青年。

青年輕笑一聲：「只喝一碗，不能多喝。剛剛吃肉吃多了，喝這個剛剛好。」

陸存喝了一口，頓時大皺眉頭，只覺滿口都是藥物古怪的酸苦滋味，但抬頭看看目光殷切的許慎之，他只好低下頭忍住這股怪味，一口接一口往嘴裡灌。

但是一旦習慣了這股味道，漸漸地，粥的甜香滲入口齒，菱角和山藥增添了別樣的口感，中和了藥物的苦澀，竟然意外的可口，甚至那股酸苦都成了一種奇特的風味。

陸存吃完，覺得胃還是漲漲的，他歪著頭說：「為什麼非要喝粥？不喝也沒關係吧？」

許慎之拍了一記他的腦袋，陸存猝不及防捂住頭，感覺有點懵。

「叫你喝你就喝，哪來那麼多廢話。」

陸存捂著頭，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想，許慎之不會其實是不知道的吧？

廚房裡的事兒，還有他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