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又來，時間過得飛快，轉眼陸存便過了十四歲的生日，便又到了兩年前許慎之種下桂花樹的那天。

小樹苗很是堅強，生長狀況還不錯，小小的一根樹枝長大了許多，也發出許多側枝。儘管年年都在開花，但許慎之都不動它，說是要等它再大一些再說。

男孩兒就如這小樹苗一樣，長得很快。

兩年前，許慎之看見他的時候，他還又瘦又小的，看起來八九歲的年紀都沒有。後來終於養了點肉，這孩子便像是得了養料的枯樹般瘋狂地抽條，一個勁兒地開始拔高個子。

原本只及他腰間的男孩兒，如今已經抬頭就能撞到他的下巴了。

只是孩子依然瘦，大約是長肉的速度跟不上長個子的速度，小孩兒的身子帶著股少年的青澀修長，伸出手來便能感受到那種骨節堅硬的清瘦。

這一點讓許慎之操碎了心，整天琢磨著要給他做點什麼好吃的，結果兩年下來，陸存不僅沒有胖起來，反而胃口變得越來越刁，不對他口味的東西，他動了一筷子就絕不會再動第二筷子。

偏偏陸存理直氣壯得很，一雙越發凌厲的黑眸輕輕一掃，便讓人有種「這人本來就該是這麼尊貴挑剔」的感覺，許慎之便在不知不覺中越來越寵他了。

反倒是目睹了一切過程的劉姨內心十分複雜，明明許慎之一個風華正茂的年輕人，也不知究竟是如何變成如今這幅眼裡除了陸存誰都沒有的樣子的。

比如今天，許慎之做了道清蒸螃蟹。

不過簡簡單單一個清蒸，許慎之卻昨夜就向河邊漁民討來最新鮮的螃蟹，養了一整夜，使得螃蟹吐盡腹中臟污，再養上一上午，吐出來的儘是清水了，這才拿出來料理。

先捏住螃蟹的背部，將之殼、爪仔細刷洗，再將它用棉線捆住，放在碟子里待蒸。

許慎之一個不慎，就被螃蟹的鉗子夾住了手指，頓時大叫一聲，連忙將手連著螃蟹放在一旁的清水中，過了一會兒，螃蟹才慢悠悠地鬆開鉗子。

「怎麼回事？！」陸存放下身上的菜籃子，緊張地拿起許慎之的手指，只見瑩潤如玉的手指此時腫了一大圈，傷口還滲著血絲，看起來凄慘極了。

許慎之連忙收回手：「沒事，菜買回來了？我瞧瞧。」

翻看一下，菜蔬果然都很新鮮。

陸存很早就開始接替了許慎之買菜的任務，儘管一開始還頻頻買錯，或是買的不夠新鮮，或是價格太貴被人坑，但是一兩個月以後，陸存買菜的成果就挑不出錯來了。

此時許慎之去檢查，不過是想轉移一下話題而已。

誰知完全沒有能夠矇混過關，陸存抿了抿唇，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然後走出了屋子。

過了一會兒，只見他拿過來一些紗布和藥酒，動作麻利地給許慎之包紮好手指，然後擼起袖子，一句廢話都沒多說，開始伸手去撈螃蟹。

許慎之嚇了一大跳，連忙攔住他：「你這樣會傷到手的，我來吧！」

陸存一言不發，固執而倔強地望著他，一雙黑眸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許慎之嘆了口氣，敗下陣來，只好在一旁指點。

「只捏螃蟹背上的殼，避開他的鉗，然後用刷子刷幹凈就好，刷子在這兒。」

陸存細緻而認真地開始刷螃蟹，許慎之在旁邊看著，唇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來，怎麼也壓不下去。

「唉，咱們小存兒也長大啦，」許慎之笑起來，貓兒眼便眯起來，「想想以前還是個會因為做噩夢而跑到我被窩裡來的小鬼呢，一轉眼就成了個男子漢啦！」

陸存的臉色有些不自然地僵硬了一下，別過眼道：「接下來要幹嘛？」

許慎之指點道：「用棉線綁起來就好。綁起來的樣子不要緊，主要是要把鉗子和腿固定住，不要讓它亂動。」

陸存點點頭，像面對一個珍貴品一樣緩慢而認真地動作起來。

......最後他將裹成粽子的螃蟹放在碟子上，旁邊的螃蟹捆綁簡潔、打結漂亮，陸存裝作沒看到，又開始對下一個下毒手。

許慎之忍著笑，從旁邊的櫥櫃里拿出一些幹茶葉。

這些都是夏天的茶葉，並非是上好的茶葉，煎湯嫌苦，因為今年夏天雨水不足，因而茶葉顯得幹澀。但用來做菜卻是極好的，那股茶葉的茶香十分難得，配螃蟹也別有風味。

對於這種敗家行為，劉姨的反應是大搖其頭。再便宜的茶葉那也是茶葉啊！況且這龍井可是貢茶，頂尖的龍井早去了皇宮裡頭，差上一些的才供給民間，許慎之買得龍井比不上上貢的龍井，但也絕對不是凡茶。

唉，全是錢！

此時這等價錢比得上金子的茶葉卻被許慎之一把抓，丟進大碗裡頭，水壺裡的水是今晨收集的露水，煮開後放置一旁，此時雖燙但不及沸水，沖泡茶葉，並不壞其香味。

許慎之將捆好的螃蟹放在茶碗里，正打算動手，就被陸存扯住了胳膊，回過頭，便對上一雙認真的黑眸。

「我來。」

許慎之解釋：「這裡很簡單，不會傷到......」話還沒說話，就已經被陸存強硬地推到一旁，只得觀望了。

許慎之只好無奈地說：「好吧，你用茶葉擦洗螃蟹的殼，里里外外能夠擦到的地方都要細細擦過。」

陸存點點頭，果然是仔仔細細地給螃蟹用力擦洗，可憐那螃蟹在熱水裡掙扎著吐氣泡，卻被棉線縛住了，動彈不得。

許慎之一邊另外拿出些茶葉放在蒸籠上，墊上厚厚一層，然後將陸存擦洗完畢的螃蟹用棉布擦幹，放置在蒸籠里的茶葉上，再在上面放上一些薑絲，整塊兒的剖開的蔥段放在螃蟹的間隔里。

陸存默默地將這些螃蟹都解決了，才抬起頭，汗水劃過少年青澀的面孔，已然能夠看得出鋒利輪廓的臉因為少年冰冷的神情而顯出超年齡的成熟。

許慎之心頭一動，不由得伸出手幫他擦幹凈了，憐愛地摸摸他的腦袋：「真是多虧咱們小存兒啦，來，上蒸籠！」

陸存別過頭，低聲說：「我已經不是小孩兒了，別這麼叫我。」

許慎之寵溺地笑笑：「好，我的小男子漢！」

陸存咽了口口水，已經顯出形狀的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他抬起頭，正想說些什麼，卻見許慎之已經生火去了，不由有些失落。

許慎之倒是挺認真地在蒸螃蟹，完全不知道某個傢伙內心的跌宕起伏。

蒸螃蟹用的是泉水，河水有些河腥味兒和土腥味兒，入了螃蟹肉中便沖了其中鮮味。煮到水開，再過上大約兩炷香的時候，螃蟹便可出鍋了。

在這期間，許慎之便來做了些醬料。

將嫩姜切碎，與少許醬油、白糖、鮮醋調和在一起，待會兒用來沾螃蟹吃。最後再加上一兩滴紹酒，這便是許慎之自己喜歡的吃法了。

螃蟹出鍋，一股濃烈的茶香味中，螃蟹的鮮味撲面而來，蒸騰起的霧氣里，只見幾個紅澄澄的螃蟹卧在茶葉上，個個兒個大肉厚，想像一下剝開的時候滿目膏脂的場景，便叫人忍不住想立馬動手開吃。

許慎之陶醉地深吸一口氣，喜氣洋洋地說：「秋天蟹最肥，可是吃螃蟹最好的時候了！這幾個螃蟹可是老王他們特地給我留的，想來也是極好的螃蟹！」

陸存幫他裝盤，一部分端給了李叔、劉姨兩人，連隔壁的程松都分到好些。

一聞到這濃濃的茶香，程松就高興得合不攏嘴了，連聲喊著娘親便抱著螃蟹要去吃了，劉姨一邊嫌棄又是這麼金貴的做法，一邊就著醬汁吃了起來，李叔倒是實在的很，哈哈大笑兩聲便將螃蟹帶回了家。

最後只留下他們二人對坐於小花園的亭子里，一壺菊花酒，一盤蒸螃蟹。

對於陸存而言，還有一個讓他心生愉悅的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