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住螃蟹背上的殼，稍稍用力一掰，便見成熟的蟹黃結成整塊，膏脂厚膩，散發出一股鮮美的蟹香味，用筷子挑起些許，往口中一抿，霎時間一股濃烈的鮮美滋味便蔓延開來。

當真是鮮到了極致，並非魚並非蝦可以比擬的味道，僅僅只是清蒸，不加任何調味就已經足夠讓人垂涎三尺，一口蟹肉一口蟹黃，天底下還能有比這更滿足的時刻嗎？

柔軟的蟹肉帶著股茶葉的清香，卻無茶的苦澀，當真是別有風味。今年蟹肥，從蟹腿里挑出來的蟹肉十分豐滿肥厚，沾上些許爽口的醬汁，細膩嫩滑的蟹肉在口中，以舌輕輕一卷便化了開來，滿口生香。

此時身在花園的涼亭里，面對一汪小湖，抬頭便是一輪明月，清輝照耀下桂花飄香，清風朗朗，口中再吃著這絕頂美食，絕無更愜意的享受了。

陸存動作倒是挺優雅，只是吃得很快，一會兒兩個螃蟹便下了肚，許慎之看的好笑，遞給他一杯菊花酒解膩。

「這麼好吃？」

陸存接過來，眨眨那雙黑而亮的眼睛：「好吃。」

許慎之只覺心中一股說不出的滿足感蕩漾開來，好像無論多少食客曾經誇讚過他的廚藝，也不及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來得令他高興。

許慎之笑著說：「蒸籠里還有一些，我去拿過來。」

陸存連忙站起來，擦擦手道：「我去。」

許慎之壓住他的肩膀，搖搖頭：「沒關係，這點小事兒我還是可以的。再說，這麼多螃蟹還要靠你來消滅呢！」

陸存只好點點頭，目送許慎之離去的背影。

他抬頭看了看圓圓的月亮，鼻端嗅著花園裡甜軟的桂花香，望著一池在微風下徐徐波動的池水，再吃上一口螃蟹肉，不知怎麼的，分明景緻還是和剛剛一樣，卻似沒了剛剛那般令人心醉的滋味。

許是蟹肉冷了吧。

陸存沒多想，慢慢地吃幹凈了一隻螃蟹，但許慎之卻始終沒來。

他不由皺了皺眉，放下手裡的東西，以菊花葉擦凈了手上腥味，邁步往廚房的方向走過去。

廚房裡空無一人，鍋灶依然是之前離開的樣子，打開蒸籠，裡面的螃蟹已經被拿走，一股茶葉冷掉的味道撲面而來，嗆得人憑空感到窒息。

陸存詫異地皺起眉，不安在心底蔓延，他拔腿便跑出了廚房，搜尋起整個院子來。

許慎之的家不大，但也不小，一個店面帶著一個廚房，中間隔了一個花園，花園的左手邊是住宅，右手邊是菜圃，許慎之會在哪裡呢？

空蕩盪的屋子，寂靜如死的黑夜，陸存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一聲大過一聲，化作鋪天蓋地的鼓噪讓他頭疼，也讓他難以直視自己的恐懼。

他走了嗎？他為什麼要走......

陸存難以抑制地蹲下來，抓著自己的頭髮嗚咽一聲。自從來到這裡，他就幾乎日日夜夜都和許慎之待在一起，從來沒有那一次像今天一樣，覺得這小小的院落大得叫人心慌意亂，空得使人恐慌害怕。

一種撕碎一切的衝動湧上心頭，這讓他的身體開始發熱，一股股熱汗涌了出來，一雙平日里冷靜而冰冷的黑眸此時燃起了熊熊火焰。

就在此時，哐當一聲有東西掉在了地上，陸存愣了一下，抬起頭來，看向了聲音傳來的那座假山。

假山在花園的邊緣，平日里被藤蔓爬山虎之類的綠植遮掩住，不抬起眼，以至於剛剛他並沒有搜索到那裡。

陸存站起來匆匆跨了兩步，卻忽然像嗅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一樣，緩緩地向前挪動。

聲音越來越清晰，陸存隱約聽到幾聲呻吟掙扎的聲音，他吞了一口口水，一滴熱汗劃過滾動的喉結。

他想拔腿就跑，但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推動著他一步一步往前走，也將假山後面的景象一覽無餘。

地上一盤螃蟹掉在地上，碟子碎了，螃蟹在地上七零八落。

一個男人正將許慎之壓在牆上，有力的右手將青年的雙手禁錮住，另一隻手則解開了他的腰帶，順著他的衣擺往裡撫摸。

陸存嚇了一跳，霎時間心頭一股不明不白的怒火如野地火星，燒得孩子雙眸通紅，直直地走上去就要將那肆意妄為的傢伙趕走。

緊接著，他愣住了。

銀白色的月光照亮了黑夜裡的一切，將少年想看的、不想看的全都照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他看見許慎之一臉隱忍地皺著眉，雙唇被緊緊地壓住，甚至被迫張開嘴，不甘不願地接受著男人的侵略。那張有如玉石的面孔上泛出紅暈，竟然使得優雅溫潤的青年顯出幾分罕見的惑人，就算雙眉緊皺，就算神情厭惡，也只能讓人更想讓他流露出更多的媚態。

也不知男人摸到了哪裡，只聽得許慎之低低地哼了一聲，那聲音十分古怪，聽得陸存渾身發熱，只覺一股奇怪的熱流在身體里亂竄，隨著許慎之低而軟的聲音流瀉出來，那股熱流便像被囚住的野獸一般在體內亂撞，像是要炸開，又像是在發泄。

陸存獃獃地站在原地，他從來也沒見過許慎之有過這樣的神情，也從沒想過和自己日夜相處的青年竟然能夠流露出這樣的目光。他知道自己應當做什麼，可雙腿僵硬如石，心口劇烈震動，卻震不開那無形中禁錮了他的東西。

青年眼角通紅，似乎帶著眼淚，卻並不是在哭。那雙圓圓的貓兒眼因為眉頭緊皺而微微眯了起來，痛苦而絕望的神色如泣如訴，像是看見了他，又像沒看見。

一陣冷風吹過來，凍得陸存渾身打了個寒顫，這時，他猛然間清醒過來，驚恐地發覺自己剛剛居然就這麼目睹了這麼久。

忽然間，「啪！」的一聲響起在空曠的花園裡。

陸存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好像這個巴掌不僅僅是落在那個男人身上的，更是落在他自己臉上的。

許慎之的唇角破了，一絲鮮紅掛在嘴角，頭髮也亂糟糟的，再加上通紅的眼角和痛恨失望的表情，讓他顯得給外狼狽。

可就算是這樣狼狽的許慎之，也有一種強撐的倔強，他的聲音嘶啞，一字一頓地說：「韓禮，我早說過，往事不過是往事，過去了就過去了，你究竟還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韓禮捂著臉，哽咽起來：「可我忘不了你......當年在書院的種種，我都忘不了啊。就算你待我如何冷漠，我都不能忘卻曾經美好的回憶......我該怎麼辦！」

許慎之不為所動，抬起手又是一巴掌下去，看得陸存震驚不已。他從沒見過許慎之這般冰冷的神情，一切溫暖從他身上褪去，這人彷彿成了一塊永不能解凍的寒冰。

「誰還沒有過一個曾經？你有，我也有！」許慎之氣得胸口發疼，眼前一片模糊，「若是為了那點可笑的曾經便要糾纏這一世，那你還是滾吧！別讓我對你的回憶全數變成痛恨！」

「許氏飯館以後不再歡迎你，給我滾！！！」

韓禮的臉上顯出種種難懂的神色，失落、絕望、傷心、痛苦......一切的一切都定格在一個欲說還休的表情上。

但此時許慎之已經收拾起地上的碎片和螃蟹，站起來要走。

陸存連忙後退一步，做賊心虛似的跑了。

他不想讓許慎之知道自己在這裡，他也分不清此時心跳如擂鼓的感受究竟是為了什麼。

他模模糊糊地想，以後果真不能讓韓禮再踏進飯館一步，這人實在是太可惡。

然而他其實清清楚楚地知道，最可惡的人分明是他自己。

他竟成了一個可惡的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