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疼得齜牙咧嘴張口便是大罵:「你這人怎麼站在路中間？」

顧呈胤瞥了眼那美如冠玉的男子，還未開口，樊音便上前扯開他與顧呈胤的距離:「你撞到我家公子怎還反口罵人？」

男子一聽，勢必要與樊音爭個臉紅脖子粗:「誰讓他看見有人過來了也不躲開？」

「你沒看見前面有人嗎還望前面撞？」

雖然那男子與樊音二人的爭吵引來周圍不少人指指點點，那男子卻也不畏畏縮縮，反而與樊音爭吵得更加激烈。

突然男子的聲音戛然而止，顯得周圍一片寂靜。他也不準備再與樊音爭論是非，而是直接抬腳走人。

樊音看著他要走，一把攔住:「向我家公子道歉。」

那男子也算是識時務，扭頭對著顧呈胤皮笑肉不笑地說了聲抱歉，可剛邁開腳步準備走的他又被人攔住。

「砸完東西就走，我們的損失我找誰要？」領頭的男子手裡拿著根棍子，似洗衣棒般粗細，身後的幾個手裡亦如此。

之前圍著看熱鬧的人群悄悄散去，那是街頭賭坊的人，百姓們都能躲則躲，不會去湊這份熱鬧，更不會去上前攤這趟渾水。

「銀票已經全數給你們了。」男子道。

可那領頭人卻毫不滿足，道:「那是你輸掉的銀子，我賭坊里桌椅瓷器的損失又如何算？」

「在下被你們騙進賭坊，銀票已全數輸完，我要走你們不許，順手碰到了幾個瓷器而已，又何必斤斤計較？窮追不捨？」那男子此刻卻是毫不畏懼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

「幾個瓷器？推搡之時損壞架子上的瓷器何止幾個？」領頭人掂了掂手裡的粗棍子，準備給那不知好歹的人一點顏色瞧瞧，卻被一旁清冷的聲音打斷。

「請問能否給顧某一份薄面？」站在一旁沉默依舊的顧呈胤開口。

領頭人原想開口罵一罵這多管閑事之人，但見開口的是顧呈胤。轉念一想，顧呈胤初來揚州城便募捐千兩修繕橋樑，府邸又是奢華至極，若不是權官達貴之後想必也家世顯赫，便正色道:「顧公子是想做出頭鳥嗎？」

樊音暗道不好，這顧呈胤向來不問世事，殊不知怎的今日也成了個好事之徒？

顧呈胤沒有認同也沒有否認，領頭人繼續道:「他損壞的可都是些名貴瓷器，顧公子雖富甲一方卻也沒必要為一個陌生之人強出頭。」

「顧某得先請示縣衙，理一理這數目才好給貴坊照價賠償。」

那些瓷器都是從官窯廠偷運出來有瑕疵的次品，這官府若是一查起來還要被治一個偷盜官窯之罪，這就得不償失了。

領頭人趕忙賠笑道:「哪敢勞駕顧公子，我這就回去告知東家，想必東家不會駁了顧公子的面子。」

賭坊的人匆匆告辭了，顧呈胤準備繼續逛逛，可那男人非不讓他如願，攔住他的去路。

「你還想怎樣？」樊音問那男人。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顧公子幫人幫到底如何？」男子放下攔住他們二人的手臂，拱手作揖，「在下羅玠，承蒙顧公子相助。」

衣袂飄飄，羅玠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般瀟灑。

「所謂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羅玠話還未說完，就被站到顧呈胤與他之間的樊音打斷，「你還要如何？」

羅玠似笑非笑地望了樊音一眼，眼神又轉到顧呈胤身上：「你這孩子好生無理，我在與你家公子說話，你又何必眼巴巴的湊上來？」

樊音臉皮薄，平日府里的人大事小事皆聽他的，他不去指責別人就好，別人更不會來指責他有什麼不對，外面的人因為顧府的威望更加給他面子。

今日被羅玠一指責，在冬日的寒風下樊音不由得漲紅了臉。

「你要如何？」顧呈胤問，清冷的聲音從樊音身後傳來，他趕忙退後幾步，站回顧呈胤身後。

「在下從蘇州而來，誤入賭坊，現如今身無分文，望顧公子收留。」羅玠道，樊音望著他，彷彿要把他那如沐春風的笑容盯出個洞來。

「顧府不養閑人。」顧呈胤說罷，便走了。樊音想對羅玠說什麼卻怕被他再一指責，便也跟著顧呈胤走了。

樊音萬萬沒想到的是，當他們回到顧府、顧呈胤下了馬車之後，羅玠會從路邊竄到他們跟前。

「若是顧府不養閑人，我能否裝作忙人的樣子？」羅玠問。

顧呈胤只是淡淡瞥了眼羅玠扯攏身上的大氅的動作，入府了。

「進來吧。」發話的是樊音，他是知曉顧呈胤的性子，若是他不願，會開口拒絕；他沒有開口打發人走，便是同意讓羅玠暫住了。

而樊音想不通的是，為何顧呈胤會留一個素不相識的人住在府內。顧呈胤平日里與人結交甚少，莫說是暫居，就連登堂入室都是的。

客房坐北朝南，房間樸素倒也卻不失雅意。

羅玠在房間里兜轉一圈，才在圓桌旁坐下，拎起還溫熱的茶壺沏了杯茶。

茶是好茶，只是人太奇怪。

不一會兒門被輕敲了二下，羅玠道了句「請進」門就被推開了。

丫鬟端著幾樣精緻小菜走進來，把托盤放到桌上：「羅公子請用膳。」

當丫鬟正要出去，被羅玠叫住：「陪我一同用膳唄。」

「奴婢一介下人豈敢與公子同桌而食。」丫鬟欲走，卻聽到羅玠說了句：我是讓你看著我吃，又沒讓你與我同桌而食。

丫鬟尷尬地坐在羅玠的對面，如他所說的：看著他吃。

丫鬟看著羅玠斯斯文文的吃飯的樣子，脫口而出一句：「公子倒也像是個名門公子。」

「你怎會覺得我像名門公子？」羅玠不置可否地挑眉道。

「我家公子吃飯也是如此斯文。」丫鬟道。

羅玠嘴裡咀嚼著一口米飯，聽到丫鬟如此說，他鬱悶得哭笑不是。於是他果斷的詢問道：「你家公子用過膳了嗎？」

「公子自是不會餓著。」丫鬟又道，「你長得真好看。」

「……」羅玠吃飯的動作一頓，被米飯粒嗆得咳嗽起來，接過丫鬟遞來的茶喝了滿滿一杯才平復下來。

羅玠嗆得臉通紅，強作鎮定地問了一句：「你家公子呢？不好看？」

「我家公子好看，是俊雅；羅公子好看，是俊美。」

「……」羅玠有條不紊地拿起筷子，並深深地暗自自責一番。孔子曰：『食不言寢不語』並不是不無道理的。

顧呈胤自進府連午膳都未用就進了睡房，樊音望著緊閉的門搔耳撓腮，他是越來越摸不準這主子的心性了。

樊音敲了門二下，裡面並無半點回應。他小聲叫道:「少爺？」

「少爺該用午膳了。」樊音又道。

樊音頓時有了一種這是杳無人煙之處的錯覺。

「少爺。」樊音又抬手敲了敲門。

「先下去吧。」顧呈胤的聲音從屋內傳來，樊音癟癟嘴準備走。

走出兩步又回過頭來對屋內之人說道:「少爺若是餓了便知會一聲。」

顧呈胤坐在矮凳之上蹙著眉望著桌上的通透無暇的白玉玉佩。

鑲著白玉上的金子巧妙的遮去了玉佩上的裂痕，除了底端系著的穗子之外，玉佩邊緣的鏤空處還纏繞著條細小的紅繩。

這是羅玠在撞到顧呈胤後恰好跌落在他懷中之物，只是大氅遮擋住，直到上馬車回府之際才發現。

顧呈胤閉上眼睛又睜開，良久才把那枚質地上好的白玉玉佩收入袖中。

顧呈胤一到膳廳就有丫鬟端著午膳魚貫而入，待丫鬟們退下之後樊音才匆忙地趕來伺候。

「他用膳了嗎？」顧呈胤問。

樊音自然知道他問的是羅玠，答道:「一回府便給他送去午膳了。」

「少爺果真要留下他？」樊音還是一臉的不相信。

顧呈胤細細咀嚼著飯菜，道:「人是我領進來的？」

「……」樊音吃癟，若不是主子授意他哪敢把人往府裡帶，但聽顧呈胤如此說，不由得問道，「那我要打發他走嗎？」

顧呈胤繼續吃飯。

「我覺得羅玠這人不簡單，但是我也看不懂他究竟是哪兒不對。」樊音臉都皺成一團了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突然樊音猛的拍了下桌子，道:「莫不是那羅玠有什麼過人之處少爺才對他另眼相待？」

樊音話語一畢就對上了顧呈胤淡淡的目光，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連忙聰椅子上起來，然後把方才拍過桌子的手背在身後。

顧呈胤依舊目光如炬地望著他，樊音訕訕一笑，心虛道:「少爺何故這樣看著我？」

顧呈胤目光一轉繼續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