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暗轉的春之洛陽城，比任何地方都更具有活力與生機。從終日為了營生而忙忙碌碌的販夫走卒，到鎮日飲酒作樂的貴家富戶，漫步於洛陽城中，這些人的身形隨處可見。

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鬥雞東郊道，走馬長楸間。觀者鹹稱善，眾工歸我妍。歸來宴平樂，美酒斗十千。

這是陳王曹子建《名都篇》中對京洛紈絝們鬥雞走馬、飲宴無度的浮華生活的描寫。

雖然幾年前陛下因為整頓貴族風氣而引發了轟動一時的浮華案，上到皇親夏侯玄（夏侯徽兄長）、何宴等人，通通受此波及。其中司馬師因與夏侯玄、何宴等人相交甚篤，也同被牽連。被莫名打上「虛浮紈絝」的標籤，仕途幾乎盡毀，只得賦閑在家，鬱郁而不得志。

也正是因此，他才將心中的憤懣遷移到夏侯玄之妹，夏侯徽的身上了麼？

柳絮輕抬眸凝望這座她再熟悉不過的宅址。在這遍地金甌玉棟的洛陽城，算不得恢弘大氣。卻反倒給人一種「蟄伏」的陰暗感來。謹小慎微的，絕不張揚絕不賣弄，讓人為其外表的謙和穩重所矇騙，卻不知宅院之中，究竟又是怎樣一片激流暗涌之景！

「柳姑娘，王媽已經在後街那兒等著您了。」

身後跟隨的是王元姬派來接自己的人。怕柳絮輕不識得路，親自將柳絮輕帶往了後街。

柳絮輕心中一片喟嘆。想起九年前，自己是司馬家八抬大轎由正門風風光光被接入府的。而九年之後，自己卻在一小廝的帶領下，以丫鬟的身份從後門悄悄重回。

故地重遊，總是能引起人心中的感慨。

不緊不慢的跟在那小廝的身後，此時王媽已經等在了後門處的偏房。

見了柳絮輕已經進得門來，王媽急忙上前，熱情招呼。眉目笑成了兩道彎彎，心中喜歡的牽著柳絮輕的一雙手輕拍輕撫，暗地裡卻從笑眯了的眼裡偷偷打量眼前的女子。　

今日柳絮輕穿了一件樸實的農家村姑常著的粗布襦裙，將一束青絲挽成了一股麻花髻垂在身後，臉上亦未施粉黛。少了初見時的艷光，今日的她儼然是一位鄰家少女。

三番打量了她今日的裝扮，王媽表示相當滿意。同時在心裡也暗道：這女子果然如二少夫人所言，心思縝密，不能小覷。

「姑娘想必累了？不如先休息片刻？」

王媽一邊說著，一邊牽著柳絮輕的手就往自家屋裡帶。

王媽在府上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獨門獨院的小屋就在司馬府的後門處，到也能比得上外面的富農之家。想來這富貴人家有臉的僕人倒也比外面的平民日子過得更加舒坦。

「絮兒倒不累，只是耽擱了不知會不會讓主人家久等？」

「不會不會，」王媽慈愛的笑臉，就像年畫里的笑面佛。

「估摸著這會兒二少夫人還在聽各處的管事兒的彙報事情，領取銀子款項呢！一時半會兒也抽不出時間。」

這麼說著，已經有一個小丫頭沏了熱茶端了上來。果脯碎嘴什麼的，也一一由小丫頭們奉上。

柳絮輕瞭然的點了點頭。

以前自個兒還在的時候，這些事都是由主母婆婆張春華親自操持的。明面兒上的說法一是主母還身體健朗，二是因為自個兒是金枝玉葉的，不便為操持家務這些瑣事勞心費神。現在暗暗想來，當時的自己還真是天真單純，也許那個時候，打自己一嫁入司馬府，他們就處處忌憚著自己曹氏宗親的身份，不肯讓自己過深的窺探到他們的狼子之心。

只是沒想到這麼快，王元姬就已經掌此大權，看來主母張春華對她確實是信賴有加。

一直臨近午飯時分，一小廝模樣的人前來通報，說是此刻二少夫人正在夫人房中用膳，得了這用膳的空，可以將新買來的丫頭婢子帶過去給夫人過過眼。

聽了這話，王媽急忙站起身來，將桌上的茶一飲而盡，復又吐出，算是漱了口，又用丫頭遞上來的白帕子凈了手，便也不耽擱，匆匆領了柳絮輕就往夫人房中走去。

中途經過一處小院，又招呼了幾名丫頭婢子，說是這次一齊新買來的，讓柳絮輕混在中間。

主母夫人的小院在司馬府的中間偏後的一處，這裡柳絮輕也是頗為熟悉的。而第一次來此的其他丫頭婢子們則一個個瞪大了好奇的眼睛，左瞄瞄，右瞅瞅的。雖然司馬府內的一切景緻陳設都以謙和中庸為主調，絕不過分奢華。但畢竟也是響噹噹的河內司馬，京洛太尉府。就是這一花一草，亦都是奇珍異寶。假山怪石，布置考究。雕樑畫棟，渾然天成者，五步一畫，十步一卷。

果然是大方之家。

「亂瞅什麼！沒見過世面的丫頭片子！」

王媽狠瞪了後面的小丫頭們一眼，此時眾人已經紛紛然魚貫入了夫人房中。

這房由中間置了一道屏風裡外隔開。透過繪了洛陽牡丹圖的蜀綉屏風，隱隱約約可以看見裡面的主座上坐了兩名貴婦。

王媽只讓大夥兒在外面等著，自個兒當先進了屏風的內間。

低聲說了幾句，也聽不清說了什麼，只聽內里傳來幾聲嬌笑。未過多時，王媽便又轉身出來，領著眾人一同進去。

只見此時房內的矮榻上，正端坐了一位儀態威而不怒，慈而不浮的貴婦人。明明已經是年近五旬，卻保養細緻的，歲月幾乎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仍是風韻猶存，卻又不是那種坐地吸金的淫艷婦人，而是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壓迫感來。

「夫人，這幾個孩子您看著可還滿意？」

順著王媽的話望去，只見五個形容清秀的小姑娘並排站立著，微微垂著頭，很有些拘謹的樣子，有的甚至不自覺的緊捏著衣擺，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怪可憐見的！

其中只有一女子，雖說也是低眉順目，只是其周身氣質不卑不亢，掩也掩不住的端莊之感，讓人眼前一亮。

張春華對此女有些好奇，王元姬一眼便察得了她的心思，忙笑著解釋道：「這姑娘原也是小家出身，是王媽的遠房親戚。」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