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安沒有去什麼圖書館，她掐著表在人群中穿梭，費力地擠進捷運里，把頭埋進寬大的衣領中。

在無數個站點停靠，無數人上車下車，路過人煙稀少的高級住宅區和車水馬龍的市中心，楚安在最終站下車。

她翻讀手機簡訊，尋找著方向。

「你可終於到了。」

楚安被嚇了一跳，抬起頭看著面前的人，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姓沈，隨我來。」

「好。」楚安抿了抿嘴，跟上前去。

「程一，那個女人找你！」黎沛然坐在藤椅里打著哈欠，理了理睡裙的領子。

「那是我媽，不是那個女人。」程一皺著眉頭走過去接過電話。

黎沛然翻了個白眼:「煩死人了，周末還這麼早打電話。」她悠哉悠哉地起身。

「喂，媽？」

「程程，最近過得怎麼樣？」

「嗯，一切都好。」

「大清早的把你叫醒真是不好意思，要不要來和媽媽住幾天？」

「…」程一想譴責她，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他遲疑著不作回答。

「程程?有在聽媽媽說話嗎?」

「好…我現在就去收拾東西。」程一掛斷電話，獃獃地盯著大理石地面發獃。

天氣漸涼，剛才為了接電話跑得太急，連鞋都沒好好穿，這才覺得冰涼沿著腳尖直線向上。

「喂，你要去那個女人家？」

「…跟你說了那是我媽不是那個女人。」

「你叫媽難不成也要我叫媽？」黎沛然一臉看神經病的表情。

「你可以叫『阿姨』。」程一重讀「阿姨」兩個字。

「憑什麼要叫她阿姨？程一你記著我媽才是我爸的法定妻子！但是那個女人，什麼都不是。」

「你說話積點兒德！」

「我說的是事實。」黎沛然微微頷首剜了他一眼輕快地上樓去。

程一抿了抿嘴，自嘲地笑了。黎沛然說的，確實是事實。

程一的母親原本就是流連在燈紅酒綠地方的人。後來遇見了他的父親，懷上他。原以為既然生下了男孩，那一定可以取代黎沛然的媽媽成為新的闊太。

如意算盤倒是敲打得叮噹響，奈何程一的爸爸怎麼說也是生意人，身上帶著生意人的老謀深算。他給了程一的母親一筆錢，以及市中心的一套高級公寓。

即使後來他父親與黎母離婚了，她也沒能成為新的女主人。

「你呆坐在這兒幹嘛呢？」程一聞聲抬頭，看見黎子胥穿著休閑背帶褲，裡面是亮色的襯衫，褲腳整齊地折起。

「沒什麼。」程一起身避開他。

「沛然起了嗎？幫我叫叫她，就說舅舅叫一家人去玩兒。」

程一不情願地皺皺眉頭，去叫黎沛然。

他敲了敲黎沛然的房間門，聽見裡面不情願的咕噥聲，輕輕推門進去。

「黎子胥在樓下等你，」他走到黎沛然床邊，面無表情地說道，「我這幾天去和我媽住，如果爸回來了，你替我轉告他。」

床上的黎沛然將被子拉過頭頂，翻了個身繼續睡。程一深吸一口氣，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將落地窗整個兒打開。冷風呼呼地往裡吹，帳幔被風吹得飄起。

黎沛然冷得一個翻身爬起，沖著程一大吼:「你去死去死！你最好都別回這兒，滾得越遠越好！」

程一不屑地撇嘴:「好像你說得算似的。」他斜乜著黎沛然，轉身離開她的房間，還不忘重重地帶上門。

黎子胥只聽得樓上突然傳來一聲門與門框劇烈碰撞的聲音，緊接著又傳來歇斯底里的尖叫聲。

「發生什麼了？」黎子胥嘆了口氣。

「發生什麼了？」易舒下樓來就看見他端坐在餐桌前看著報紙，四下張望卻沒找到楚安。

「沒什麼。」艾倫無心回答。

「怎麼沒見安安，她去哪兒了？」

「我怎麼知道。」艾倫幹脆靠在椅背上，把報紙扔到一邊。

「中秋節快到了。」

「So ？」(所以呢？)艾倫問道，沒聽見自己老媽回答，不耐煩地抬頭看她。

易舒只是對著他莞爾一笑，踩著高跟鞋出門了。

「都挺莫名其妙的。」艾倫用力推開餐桌上的小瓷瓶，一聲清脆的破裂聲，地上多了一攤水和幾枝雛菊。

聽到門外鎖孔里翕索的聲音，他推開凳子跑去開門，門外站著的卻是連姨。

「我去拿郵件，太太怎麼就把門關了。」連姨抱著信件進門，艾倫站在門邊沒有說話。他瞥了眼那一沓信件，最上面的一封竟是用日語寫的。

「連姨對不起，瓷瓶被我打碎了，麻煩你打掃一下。」

「誒，好…」連姨看他雙眼無神，步伐虛浮，跌跌撞撞往房後小花園走去，心下擔憂。

艾倫百無聊賴地在琴房裡練了一早上的鋼琴，他想起昨晚楚安給自己煮的薑湯，到最後自己也沒有喝。

牆上的掛鐘指向十一點，艾倫在鋼琴前又坐了一會兒，起身出去。

花園裡的灌木叢葉子也開始泛黃，高大的櫻花樹兀自立在牆邊。泳池裡的水微波蕩漾，無論眼前的畫面如何地歲月靜好，艾倫的腦海里揮之不去的還是昨天自己對她說的話。

穿過花園推門回到客廳，聽見大門「砰」地關上，連姨正蹲在地上擦拭茶幾。

「連姨，剛剛出去的是誰？」

「是安安小姐，本來想做好菜再叫你一塊兒吃的，她說她還有事，隨便吃了點兒就又走了。」

分明在躲著自己…艾倫拉下臉來。

他掏出手機給楚安發了一條簡訊:「老媽讓你回來，她說有事兒找你。」

「連姨，我餓死了，你快去做菜吧。」

「難得你說肚子餓了，連姨這就去。」連姨輕快地站起身，撣了撣身上的灰塵，去了廚房。

艾倫輕咳一聲，輕快地跑到門邊。果不其然，門立馬被打開了。

楚安抬眼便看見立在門邊的艾倫，她挑眉，臉上略過驚訝的神情。

「差點兒撞到你了，對不起。」楚安的目光繞過他。

「…進來吧。」艾倫往旁邊讓了讓。

「伯母在哪裡？」楚安俯身脫鞋，將面前的頭髮撩到耳後。

「在書房…」對楚安撒謊讓艾倫有些緊張。

「…艾倫，伯母根本不在家吧。」楚安直起身子板著臉看他。

「啊？」

「…伯母的拖鞋在這兒。」楚安指著地上的拖鞋。

艾倫腦子當機，兩人站著對峙，艾倫嘴唇翕動，腦袋裡閃過無數個用來道歉的措辭，開口卻變成了:「你真細心。」

自己簡直有病，想來現在楚安恨不得永遠躲著自己吧。

「…」楚安沒有說話，只是慢慢地露出嘲諷的表情。

「昨天的事情對不起，我是真的喝多了，所以一時嘴快，也沒有經過大腦的過濾，你別往心裡去。無論如何，我真的沒想過討厭你。」

「也許你要多醉幾次，我才知道你對我沒經過大腦過濾的原始印象是什麼。」楚安直溜溜地盯著他的眸子。

艾倫一個勁地搖頭，他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

「開玩笑的…我沒往心裡去，」楚安突然笑了，畢竟這種話又不是只有他一個人說過。

她一隻手扭到身後搭在們的把手上，「我還有事先走了。」便飛快地閃到門外。

「哎！」艾倫想伸手拉住她，人沒拉住，手倒是狠狠地撞上門框。門很快合上，艾倫想都沒想飛快地換了鞋出去。

連姨聽見連續兩聲關門聲，拿著鍋鏟衝出廚房，發現艾倫不見了。

看著楚安一個勁兒地跑，艾倫在後面拚命追。

「你有事就有事，跑什麼呀！」

沒人回應，楚安背對著他繼續跑。

「你給我站住！」

「你不追我就不跑了。」楚安轉了一百八十度對他喊道。

「好，我停你就停！」

「…可以。」

艾倫放慢步伐站定，楚安也在三十米開外停住。

「我真的是想向你道歉！」艾倫手在嘴邊作話筒狀。

「我不是說了我沒往心裡去。」楚安兩隻手插在衣兜里，朝他回喊。

「你只是嘴上這麼說，你還是在生我的氣…」艾倫皺著眉頭，胸口微微起伏。

楚安正準備開口，看見艾倫舉起手機:「如果你不願意被拍照，我現在就把那天晚上拍的相片刪了！」艾倫低頭在手機上點了幾下，「你可以過來看，我刪了。」

「我真的原諒你了，現在有事，晚上見。」楚安笑著朝他揮手。

「你要去做什麼？」

「Not your business. 」(與你無關。)楚安轉頭沿著彎曲的公路跑起來。

「我……」告訴我媽你在外面做不為人知的事。

艾倫沒有說出口，楚安最怕的，永遠是失去自己母親對她的愛。自己能威脅到她的，也只有這個而已。

但是自己不能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