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的時候，楚安發來簡訊說自己還在路上，不用等她一起吃晚飯。連姨聽著艾倫念完簡訊，皺著眉頭沉思片刻，道:「我等著安安小姐回來，少爺你先吃吧。」

「我等她吧，您自己先吃。」

「啊呀，這怎麼行…我怎麼能先上桌。」

「有什麼好犟的。」艾倫的眼神掃視過來。

「那菜可要涼了…」

「她又不是不會熱菜。」

「哎喲這怎麼行啊…」連姨看他不耐煩的神情，聲音小下去，抱怨著離開。

艾倫仰頭透過門側高高的百葉窗往外望去，月亮早已過半圓。竟有寒鴉驚鴻而過，偶爾叫喚一聲。艾倫拿起手機猶豫了一會兒，抓起大衣外套便出門了。

外面露水濃重，風裡帶著讓人虛晃的冷清。中午楚安走的時候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衛衣，這會兒還不得冷死，艾倫心想。

玄鐵大門上鑲嵌著一扇小門。本來就是為了平常外出不必開大門更方便。然而住在半山腰又離市中心這麼遠的地方，次次出門都是非要開車不可。這扇小門除了連姨時時來開，別的時候倒成了冗餘的。

對了，楚安也時時來開。

她也是個不愛向別人伸手的人。

艾倫伸手去開小門， 凈是陌生的感覺。門上也沒什麼銹跡，輕輕鬆鬆就打開了。他一腳跨出去，往前走了兩步又退了回來。猛地一轉頭，看見楚安靠在門邊的牆上。離自己不過幾米遠的距離，還不及一個門的寬度，卻讓艾倫覺得這之間橫亘著比銀河系還要寬廣的溝壑。

「連姨和我還打算等你一起吃飯…」他不明白楚安為什麼要躲著他，甚至不願意回家和他一起吃晚飯。

「…」

「你中午不是說原諒我了嗎？」

「我確實原諒你了。」

「那你為什麼要躲著我。」艾倫眯起眼睛，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他手裡抓著那件本想讓楚安套上的大衣外套。

「我沒有躲著你。」

「你胡說！」艾倫大步走上前，「你都到家門口了還和我說你在路上不用等你一起吃飯。」

「…我們先進去吧。」楚安將雙手合十在嘴邊呵氣，繞開他往裡面走。

艾倫跟在後面，嘴裡喋喋不休。

「艾倫，」楚安突然轉過身來對著他一字一句認真地說，「要不是你有女朋友，我真的懷疑你是不是喜歡我。」

艾倫被她的話嗆得啞口無言。換作平時，自己應該哈哈大笑幾聲，裝作一本正經的模樣跟對方曖昧幾句，然後在心裡嘲諷對方想得美。

「那…如果是呢？」

他分明地看見楚安翻了個巨大的白眼。

「我媽說中秋節快到了。」

楚安和艾倫坐在飯桌前，艾倫突然想起早上老媽出門前對自己說的話。

「…嗯。」楚安半晌才反應過神來，中秋節的氣氛原來也這麼濃重，「伯父也會回來吧？」

「會的。你今天去做什麼了？」艾倫扒拉一口飯進嘴裡問道。

「去同學家寫作業了。」

「你的書都沒帶走。」

「我只是想委婉地告訴你不要多管閑事。」楚安抬頭，盯著他的目光冷冰。

艾倫呆愣地迎著她的目光，心下隱隱作痛。楚安根本就不屑於讓自己了解她。她的世界裡，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得有條不紊，這一切里不包括自己。

「噢。」艾倫垂下頭去繼續扒拉著米粒。他指望著楚安說點什麼，但是她沒有。直到他聽見楚安挪開椅子起身走遠，她也沒有說一句別的話。

廚房裡傳來水流的聲音，以及連姨和她低低的交談聲。不一會兒，連姨就從裡面走了出來，嘴裡還不斷念叨著「安安小姐真是懂事。」

艾倫不滿，為什麼每次自己提出要做家務，連姨總是有一萬個理由回絕自己。而楚安提出要做家務，每個人都會一個勁地誇她。胡亂地吃完飯，起身將碗筷收拾進廚房。

「喂，為什麼我說要做家務連姨從來都不讓？」

「因為你不會。」楚安示意他讓讓。

「不會總是要學的啊，你又不是生下來就有義務幹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楚安抿著嘴，手裡的動作慢下來。廚房的窗檯上落了一隻寒雀，不消片刻便拍打著翅膀飛走了。

她摘下手套遞給艾倫：「你想洗，那你洗好了。我在旁邊看著。」

「好。」艾倫笑得開心，興奮地戴上手套。

楚安站在一邊看著艾倫一絲不苟地洗刷那些碗筷，袖子撩到手肘之上，他的皮膚泛著白瓷般的色澤。

除了必要的指導外，她一言不發。

「我想了解更多…關於你的一切。」艾倫悶頭說道。

楚安有些驚訝地抬頭，對上艾倫真誠的目光，心跳有些快。

「要我重新告訴你一遍我是孤兒？」楚安局促地轉開頭，繞著廚房走來走去。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艾倫轉過頭來看著她，眼裡明明白白寫著不要裝傻。

「中秋節要不要準備什麼？」

艾倫失笑，她局促不安的樣子還真是有趣。

「第一次在我們家過中秋，激動嗎？」

楚安竟停下了來回踱步的步伐，認真地點頭。艾倫任憑浸人的水流一遍一遍沖刷著手裡的盤子，屏神凝息盯著楚安。

楚安的頭髮總是高高紮起，髮尾泛著淡淡的紅褐色，身形瘦削，胸前的布料永遠撐不起來。兩條腿卻是細長又筆直的。她很美，美得和那些千篇一律甜美可人的網紅卻不一樣。

英氣而溫和。

「不用準備什麼，到時候老老實實地跟著我就好了。」艾倫一本正經地說道，將洗好的盤子上的水瀝幹，「你看，我洗得也很幹凈。」艾倫滿意地掂量著那些盤子。

楚安微微踮腳看了一眼，故作不屑地嘁聲。

「我再削個蘋果吧！」

「隨便你，」楚安眼皮也不抬地走出廚房，「別削了手。」

艾倫置若罔聞，自顧自地抄起水果刀。楚安一腳剛踩上樓梯的台階，就聽到身後一聲哀嚎。

楚安立馬回身，看見艾倫筆直地站在水槽邊削蘋果，手指到發梢完好無損。

「你嚎什麼啊！」楚安覺得自己要背過氣去。

「你的速度和對我的關心程度成正比。」艾倫抑制不住揚起嘴角，嘴角邊的梨窩微現。

楚安賭氣轉身發誓直到周日伯父伯母一起去教堂之前不再理他。

「啊…」身後艾倫痛苦地呻吟，楚安回頭一看，艾倫笑得猖狂。

楚安抿了抿嘴，想了想他的惡劣品質，終究什麼也沒說，轉身回房。

楚安塞上耳機倒在自己床上，看著頭頂鵝黃色的帳幔鋪展開，忙了一天作業還沒寫。她輕輕嘆氣，學生的宿命啊。在被艾家收養前，自己都是在那些三流高中讀書，那些可以不計較她身份，多交幾百塊就可以對她的個人履歷不做任何打探的學校。然而每個寒暑假和周末都要拚命打工掙錢交學費。

楚安閉上眼睛，伯母能讓她在這種地方上學，為什麼到現在依舊什麼都沒有質問她呢…她皺著眉頭，毫無頭緒。

耳機被人猛地拔掉，楚安睜眼就看見艾倫跪在身側，伸出一隻流血的手指在自己面前晃動。

「音量開那麼大，耳朵不要了嗎？叫了你好多聲了。」

「沒聽見對不起，」楚安看見他的手指劃了一道清晰可見的口子，連忙爬起，嘀咕著，「削個蘋果還能把手削了的廢柴。」

「快幫我包紮，傷口感染了怎麼辦。」艾倫面不改色地說著，一邊晃動那隻受傷的手指，鮮紅的血液又滲出些來，順著他的手指蜿蜒向下。

「你別動。」楚安跑出去，不一會兒抱著藥箱跑回來。

「你說，我會不會就這樣流著流著就死了？」艾倫在床邊坐下。楚安冷靜地拿出創可貼和碘酒，蹲在地上輕輕替他處理傷口。

「這點兒血就死了，你何必活著？」楚安故意手下用力，艾倫皺了皺眉頭。

「這還不多啊…除了以前挨了一刀我就沒磕著碰著過。」

艾倫的視線順著手指上的下墜的血滴，看到地上就無故染紅一塊。他略帶歉意地朝楚安說了句對不起。楚安低頭看了一眼地毯，沒說什麼。

「為什麼挨過刀子？」楚安朝他的傷口輕輕吹氣。

「跟人打架。」

「…活該。」

「那個人正準備強姦一個女孩！」艾倫說得激動。

「你為什麼會碰到？」楚安放緩動作。

「那個女孩是沛然。」

艾倫搜尋著她的情緒，楚安只是平靜地替他包紮好，便拿起藥箱出去了。他抬手細細打量隱隱透紅的白色創口貼，半晌不見楚安回來找他。

他輕輕走出去，房子里靜悄悄，不會又跑出去了吧？艾倫有些慌張。急急忙忙跑下樓，找到在廚房裡認真削蘋果的楚安。

她身前垂下一條勻稱的蘋果皮，艾倫沒有出聲，站在餐廳外的牆邊偷偷瞧著。

「出來拿蘋果。」楚安朝他的方向遞出蘋果，把蘋果皮扔進紙簍里。

「我以為你又出去了，謝謝。」艾倫走上前接過蘋果，瞧了幾眼紙簍里堆成狀的蘋果皮，「沒斷？」

「恩。」楚安淡淡地應著，「我去寫作業了。」

艾倫目送她上樓，朝她背影喊了句，「喂，不會的可以來問我。」

「你是準備留學的人，和需要參加聯考的人根本就不是一路…」

「你大可拿來問我。」艾倫打斷她的話，從容自得。

楚安回頭看他，遲疑地點頭。

艾倫掏出手機，噠噠噠敲了一行字發給黎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