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驟暗，圍著學校種了成排的法國梧桐無力瑟縮。守門大叔一下又一下把落葉掃成堆，待大風刮過，又四下散開。

黎沛然不悅地躲開飄到腳下的樹葉。

大叔見狀不再打掃，於路邊駐足凝望。華燈初上，一輛艷紅敞篷瑪莎拉蒂靠近路邊急剎車，枯葉被帶起，轉了個漩渦悠悠落下。

「上車。」駕駛座上的女人眼神輕佻，朝她勾手指。

她約莫二十齣頭，上身裹著包胸漆皮短衣，下身著網格狀黑色絲襪。手指間夾著一根沒有點燃的煙，黎沛然剛坐上車便塞進她嘴裡，末了替她點上。見黎沛然不言語，腳下一踩油門，引擎轟鳴，車子絕塵而去。

兩個人在市內紅燈區一傢俱樂部前停下，眼前燈紅酒綠，黎沛然只覺眼前一片迷濛的光。

「下不下車啊！還特意要我去接你。」女人嘀咕一句，繞到車的那邊拉她下車，「新地方，你沒來過，我帶你換身衣服。」

「明天我還有個試鏡要參加，今晚別亂來…」黎沛然被她拖著，邊走邊說，「對了，我們還要做一點有意思的事。」

「和那個艾倫待在一起沒意思？」女人斜佞一笑，風情萬種，「本來嘛，看他也不是一類人。和我們在一起才可以做有趣的事情～」她拉長尾音，媚眼如絲。

一如狄更斯《雙城記》里道德敗壞，麻木不仁的貴族兄弟，黎沛然隨著時間增長的荒誕令人大驚失色。

城郊半山腰艾倫家中，夜未過半卻靜無人聲。早在放學到家之時，艾倫就被連姨叫去匆匆忙忙換掉校服送走了。

伯父的摯友從國外回來，邀請艾倫一家到自己家中小小聚餐一次。艾倫被執意要求一定得去的時候，對方也委婉拒絕了一家人要帶上楚安的請求。

要說心裡不難受也是假的，再怎麼去適應他們的生活，確實也不可能被所有人接受。

楚安坐在書桌前苦笑，面前攤著數學教科書，書上圈圈點點的黑色字跡雋秀飄逸。既來之則安之，哪兒來這麼多瞎矯情。她對自己翻了個白眼，重新提筆。

手機簡訊到達的碎玻璃聲猛地響起，書頁被筆劃破。今天第二次了，真就不讓人寫字了是嗎，楚安抓狂。

她皺眉拿過手機，匆匆掃過簡訊，眉頭皺得更深了。回完簡訊，她掰著手指嘴裡念念有詞。又一碎玻璃聲響起，她抓過手機，卻是艾倫發來的簡訊，內容大致是些安慰她不要太在意的話。

她收拾好桌面的書本，拎上外套躡手躡腳地開門下樓。大廳的壁燈微亮，楚安眯著眼睛環顧四周確定連姨不在，衝到門邊換鞋。

「安安小姐要去哪兒？」連姨手上戴著膠白手套，正要上樓替艾倫打掃房間，卻看到一個瘦削的身形在暗黃色的燈光下留下半片陰影。

「艾倫說外面有點涼，要我給他送件外套過去。」楚安回過頭來，揚了揚手裡的半長風衣。

「少爺走之前我特意給他塞了件外套，他這是不是病了啊…」

楚安見連姨神色擔憂，奈何一時扯不出別的謊。只得擺擺手隨便安慰幾句，便出門去了。門被關上時，還能聽到連姨抱怨，這麼涼的天讓李叔去送就好了怎麼自己跑出去。

楚安顧不上這些，裹緊風衣沿著環山公路奔跑起來。路燈倒亮得很，高牆沒了白天時的蕭瑟，卻多了幾分陰森。楚安地呼吸聲伴隨著鞋底和柏油路摩擦發出輕微聲響。

趕到山腳的捷運站不過五六分鐘，楚安抬手看了看錶上的時間，一頭鑽進捷運里。口袋裡的手機不時有碎玻璃聲傳出，引得幾個生人側目。

楚安找了位置坐下，打開手機一看，全是艾倫發來的。一條一條往下讀，也是有趣。

艾倫說那位叔叔的女兒不知道從哪兒看了中秋夜兩人的合奏視頻，死活要拉著艾倫也和她合奏一次。又說到那位叔叔今年夏天去西伯利亞度假，在貝加爾湖發生了如此這般的故事。以及他和妻子的周年派對選在舊金山舉行，卻不見艾睿夫婦前來。

天南海北，艾倫都細細鋪陳。她明白艾倫是為了讓她不多想，才如此盡心竭力不厭其煩地發簡訊。

鼻子有點酸，敲了一句「我在寫作業，很忙啊。」，又立刻被刪掉。琢磨了片刻，楚安只發了「謝謝你」三個字。

消息發送成功的標誌閃爍了一下就消失了，直到捷運到站也再沒有收到艾倫的回覆。

夜色深沉，艾倫站在自家門外。他耳上的釘子又換成另一隻沒見過的模樣，手裡握著手機，湊近熒幕才看得清他在一遍又一遍翻閱自己給楚安發的簡訊，手指關節在風中有些發紅。按了數下門鈴連姨才匆忙出來開門。

鐵門沾了露水，濕涼冰冷，尖銳的嘎吱聲嚇跑喬木上的小雀兒。

連姨見到艾倫站在門外，顧盼左右卻沒見到楚安。艾倫對連姨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繞開她跑進去，抬頭卻不見二樓楚安房間的燈光。

「安安小姐不是給你送外套了？怎麼沒和你一起回來？」連姨合上小門，走到他身側，「這麼怕冷是不是病了？」

「她是這麼和你說的？」艾倫聞言停下腳步，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冰涼的感覺呼嘯而下，灌入五臟六腑，「我沒事，她剛才遇到同學，所以和他們去玩了…」

手機震動了一下，他不耐地劃開鎖屏，驀然看到壁紙上的楚安。

照片是仰視角度拍的，逆著透入琴房的日光在楚安肩頭像是閃閃發光的貝利珠。她一字排開幹凈純粹的柳葉眉，低垂著眼，墨色得頭髮纏繞頸間，生澀地笑著，手指搭在鋼琴上。

絕大多數時候她都只是在對人客套地假笑，很少見她笑得真誠的模樣，更何況是這樣一副生澀的面孔。那日艾倫偷偷把手機拿低，才拍到這張照片。

艾倫顧自搖頭，擔心了這麼久最後回來了，想找的人卻根本沒有放在心上，何時就沒了影。

他點開未讀消息，熒幕上只有短短的三個字——

謝謝你。

發信人：安。

艾倫笑出聲，把手機扔進衣兜里，轉身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