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下起了大雨。

艾倫父母到家時已十點過半。易舒問起怎麼不見楚安時，艾倫搪塞著說她已經睡了。易舒皺著眉頭嘟噥句:「難得這麼早睡，也挺好。」

他目送父母上樓，沉默著關掉天頂吊燈以及小壁燈，整個人陷進沙發里。就著門外的照明燈，看牆角復古式鐘擺左右搖動，指針從十點半挪到十一點半。他僵硬地坐了一個小時，然而楚安還是沒有回來。

艾倫起身去拿了把傘，看見李叔掛在門邊的車鑰匙，他腳下頓了頓，順手拿起鑰匙偷偷出門。拿出手機給楚安打電話，連續幾個都是冗長的嘟聲響過一分鐘後自動掛斷。

「上帝保佑，別讓我沒找到她還死在路上。」艾倫到車庫裡把車開出來，自言自語地祈禱。

用車載紅外線操控開了門，艾倫稍加油門消失在盈盈水光之中。

捷運早已停止營業，沿著山地唯一一條大道上只有艾倫一個人小心翼翼地開著車。縱使沿著漫長的道路開了一遍，也沒有碰著半個活人的影子。

拿起手機一瞥，竟是快一點了。

他使力往方向盤重重一錘，車子發出刺耳的喇叭聲，在灰暗的夜色里長鳴。煩躁不安湧上心頭，天知道楚安膽大妄為到如此地步。

調轉過車頭，艾倫的頭無力倚靠在上。隨便吧，想著辦法靠近對方，人家若是不願意也無話可說。

他想起自己那日傍晚在學校對楚安說的話，什麼狗屁絕對佔有相對自由。自己還真是有趣，說得情真意切想來聽者卻無心。

疲憊歸家，艾倫乏力，靠在門上輕揉太陽穴。算了算了，抓緊時間睡會兒。他撐起身子走到台階邊，抬腳踢到一個柔軟的東西。他身子僵了僵收回腳，壓著怒氣慢慢蹲下。

「你去哪裡了？」不可以對一個女孩發火，他在腦海里一遍又一遍警告自己不可以。

「我…」黑暗中的人影發聲，怎麼也說不下去。

「不要和我說你一直在家沒有出去…這種騙鬼的話我不想聽。」

隱匿在黑暗中的人影縮了縮身子，緘默不語。

「你不是一直都覺得我沒有把你當作家人來看麼…」艾倫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有些淋過雨後的濕涼，「你覺得你值得麼？什麼事情都瞞著我們。鬼知道你到底在外面幹什麼。」艾倫的聲音一聲聲沉得更低。

「對不起…」

「知道現在幾點了嗎？你幹脆不要回來就好了啊。」他吐字緩慢，話裡帶著些挑釁的意味。

「雨太大了，捷運站也關了，所以晚了。」

「能晚成這樣？」艾倫句句緊逼。

「你不會告訴伯父伯母的對吧？」相比艾倫的盛怒，她倒是冷靜。

艾倫無奈苦笑，她關心的永遠無外乎會不會被驅逐。捏著她下巴的手慢慢鬆開，他把頭埋進兩手之間，衣服摩梭的聲音在夜半之時像是被放大數倍。

「這是最後一次。」艾倫抽手在她面前豎起一根食指，聲音依舊清冷。

「好，我保證。」她認真點頭，濕透的頭髮和被滲透外套的雨水弄濕的里襯，黏膩地貼著她的臉和身子。

艾倫突然猛地站起來，沒有緣由拉住她的手拖著往上走。

「我真的不會了啊。」楚安整個人被拉起轉過半周，只覺腦袋一片眩暈，心下惶恐。

「咚」地一聲，楚安被絆倒。艾倫似未聽聞，拉著她繼續往前走，步伐飛快。楚安用力掙扎，如何也是掙脫不開。

「為什麼濕成這樣還要坐在那裡，你是有病嗎。」艾倫把她拉到自己房間里，走進浴室拿了條毛巾扔給她，順手開了暖氣。

楚安接過毛巾裹在頭上，抿著嘴不說話。艾倫看著她濕透的模樣，也不逼問，冷笑著開門出去。不稍片刻他又回來，手裡是疊得整齊的衣物。

「我在外面等著，你把衣服換了。」他把衣服甩在床上。

只聽得門被合上的聲音。

楚安抿嘴，走到門邊確定門已落鎖，才移到床邊拿起衣服。她迅速換上，把濕透的衣服裹成一團好開門出去。

「謝謝。」楚安深鞠躬，「我說過不會就一定再也不會，今晚實在抱歉。」她面露羞愧之色。

「進來。」艾倫掠過她走進房間，用毋庸置疑的口吻道。

「…這也不代表我會做什麼出格的事。」楚安背脊僵硬，腦海里不由自主掠過一些畫面，站在門口半步也不願意挪動。

「…想得倒美，」艾倫神色不屑地回頭白她一眼，「你坐下，我幫你吹頭髮。」

「…我自己可以。」楚安用手搔頭，愣是不願意再踏進半步。

艾倫擼起袖管伸手把她拉進房裡，反腳踢上門。

「我不想和你浪費時間，吹完了就睡覺。」艾倫稍用力把她按坐在床沿，從抽屜里翻出一隻電吹風。

「什麼年代的老古董了…」楚安聽見他嘀咕了句。

大概是加濕器的緣故，進入到胸腔里的空氣都帶著溫吞水汽。枕頭被褥上暗香熏人，柔軟的絨花地毯也帶著溫度。電風吹的嗡嗡聲和鐘擺規律的啼嗒聲有異曲同工之妙，楚安的腦袋不停地垂下又強撐著昂起。

「晚安。」艾倫恰到好處地輕柔摩梭著她的頭皮，酥麻的感覺沿著脊樑骨蜿蜒而下。楚安未若得令，「砰」地倒在床上。

昏昏欲睡的艾倫被突如其來的動作一驚，手中輕輕摩梭著的腦袋何時已然躺倒。

他關掉電吹風，五指伸進楚安發間，揉搓著。一寸一寸，卻是不願意鬆手。確定頭髮幹了，再把楚安放正，拉好被子替她蓋上。

他一手撐在楚安頭側，一手伸到床櫃邊關掉燈光。疲憊地揉了揉眼，俯身在她臉側落吻。

「也算朽木共枕...」艾倫悵然若失地嘆氣，靠著床久久沒有動彈。

次日一早，雲銷雨霽。艾倫被巨大的動靜吵醒，睡眼朦朧看見楚安從床上一躍而起，奪門而去。他瞥見鬧鐘上的時間，翻身繼續睡。

「少爺，少爺也該醒醒了。」連姨推搡著欲拉起他，手覆上他的額頭，「啊呀」一聲縮回手。

「他怎麼了？」艾倫聽見自己老媽的聲音由遠及近。

「小少爺這是發燒了不成？」

「怎麼睡了一宿就發燒了...讓安安不用等先去上學吧，我給艾倫的老師打個電話。」

楚安立於門外，眉頭緊鎖。

「安安小姐你在這兒啊，你先去吧。和李叔說一聲不必等少爺了啊。」連姨替她撫平衣角，臉上儘是擔憂。

楚安張嘴，兩手捏住衣角，遲疑著沒有說話。放棄一般，她無力點頭，回身信步下樓。

路過艾倫房間的窗下，她抬頭眺望。今日無風無雲，伯母的身影來回攢動，伯父低沉的責問聲。

連姨走到窗邊猛地拉開窗，看見神色嘁然的楚安。

「快去上學吧。」連姨朝她揮手，「少爺只是發燒，不要太擔心。」

誰在駐足眺望，誰在黯然神傷，又是誰在驚悸，不若烈日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