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回合之後，場上陷入了詭異的沉默。唐無期那方不僅半分不讓，居然還接連回擊，步步緊逼，搞得顧清源和素素這邊根本無法接受。

他倆所在的公司名叫「葉子」，放在市場上也就是個中等規模的企業，但是CEO周晴茂十分精明強幹，將當時瀕臨倒閉的葉子公司收購，並且發展到了現在。誰能想到就在這個節骨眼上資金鏈突然出現了問題，唐無期這方的要求雖然苛刻，出手卻是十分大方，而葉子現在急需這一筆錢來讓他們的資金活起來——可在談判場上，唐無期這邊卻像是故意刁難一般，給葉子設置了許多障礙。顧清源的餘光悄悄瞥向周晴茂那邊，發現自家老總的表情已經不那麼自然了，恐怕心裡面愣是壓著一肚子的火沒地方發吧。

反觀對方，唐無期鉛灰色的西裝披在身上，男人翹著二郎腿，單手撐著下巴，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嘴角上揚了個正好的弧度，看起來略有痞氣。男人的目光緩緩地從葉子這邊的人員身上掃過，最後定格在了顧清源身上，那種要將顧清源整個人都透視的視線讓青年覺得有些不太舒服。他稍稍側過頭，避開了唐無期的直視，捏緊了擬備合同的一角。

連指尖上都有些微的汗意，不自覺的，那合同的一角就被顧清源給捏得軟軟的，塌下來。

唐無期身邊精練的女手下還在滔滔不絕地向葉子這邊頻繁發動進攻，忽地，唐無期擺了個手勢，身邊的女子立刻停下來，看向他。那一刻，場上沒有任何聲音，安靜到甚至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的目光，皆匯聚在唐無期身上。

「周董，我也不是有意要為難你們什麼，只不過這個項目實在太過重要，所以我們這邊，才不得不多考慮幾分。」

唐無期終於開了口，聲音中帶著幾分慵懶，還有這慵懶之中，令人不可小覷的強大威壓。他一開口，整個會議室的氣場直接就變得壓迫起來，顧清源用力咽了口唾液，看向他。

曾經唐一赫在自己面前提到過他的這位二哥，那種口氣，就像是提起一位強大的神靈。只不過現在不巧的是，顧清源現在正站在他神靈的對立面，正在被唐無期逼到退無可退。

「其實也不用那麼些條件，我改主意了。」唐無期的眼眸彎起來，像是想到了什麼好點子一般，這個表情讓顧清源的心驟然懸起。果不其然，下一秒，唐無期的腦袋就轉向了顧清源，「我跟貴公司的顧清源先生是朋友，這件事情，就全權讓顧清源先生來負責吧，我也放心。」

「……」

讓他負責？

如果拿下了這一個單子，顧清源在公司里的地位必定會高出同位的人一大截，可是唐無期會這麼好心，讓他順順利利地把這個做完嗎？

在唐無期眼裡，他就是傷害唐一赫的人，在以後的接洽工作當中，他會被怎麼刁難，都是未知數……

可是……

顧清源看向葉子這邊的人，他們臉上明顯都有著或多或少放鬆下來的表情，師姐素素還把手伸到桌子底下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角，女孩兒的臉上滿是笑意。而那一刻，他們的希望，就全在他一個人身上。

他能辜負他們，拒絕這個單子嗎？

——他做不到。

「嗯，我知道了。」顧清源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接著，他聽見了周晴茂帶著笑意的聲音：「唐總，那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讓清源做此次項目組組長，全權負責此事。」

事情似乎就在一片歡欣中達成了一致，對方的人似乎很吃驚自家老總居然做出了這番決定，不過對於他那個隨意的性格，或許已經見怪不怪了。一切就這麼圓滿解決，雙方各自收拾東西，顧清源垂著眼睛拿起桌上的文件，剛要走，就聽見男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等一下。」

原本周晴茂想單獨跟顧清源再談談這件事，看對面的意思，似乎也想跟顧清源單獨聊聊，便拍拍顧清源的肩膀，示意他好好表現。葉子的人全都散了，師姐素素似乎很擔心他，想要跟他一起，也被顧清源給打發走了。唐無期揮揮手，身旁的那名女秘書很長眼色，立刻帶著公司的人有序離開。

偌大的會議室中，只剩下顧清源和唐無期兩個人。

「看你的樣子，現在過得還挺好的。」唐無期望向大門的方向，看到最後一個人離開後，輕聲笑道。男人十指交疊擱在下巴上，看著顧清源的目光中有一點點嘲諷，「在葉子工作得還不錯，是吧？」

「……」

他就知道，這件事沒可能這麼快就結束。

唐無期讓他來負責也是有原因的，他就是想各種刁難他，甚至……想用這個項目來害他失去工作。

「我找了唐一赫整整兩年的時間，卻什麼消息都沒有。」唐無期的笑愈發讓人背後發涼，「他一個孩子，我把他的銀行卡全部都凍結了，他能去哪兒？他又能拿什麼過活？」

「顧清源，你說，我是不是該找你要人？當初人是從你這兒消失的，而你——甚至連找也不願去找他。」

顧清源頓了頓：「唐總，我想跟你說明白，我……」

「你不用解釋。」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唐無期粗暴地打斷了，男人站起來，朝門口走去，「我不想聽你任何解釋，這些話，你留著對唐一赫說吧。」

「要麼，把人找到。」

「要麼，你就等著滾蛋吧。」

唐無期說完後，回頭看了他一眼，冷冷地把會議室的大門給摔上了。

顧清源看著空無一人的會議室，心中突然有種焦灼感，從心臟那個位置一直蔓延向下，最後燒到了他的胃，火辣辣的痛。

是，是，唐一赫的消失的確是顧清源造成的，如果顧清源那天攤牌時沒有跟他說那麼重的話，那麼唐一赫，大概就不會離家出走。

可是唐無期有沒有替顧清源想過，難道顧清源被唐一赫強行抱了，就一定要忍氣吞聲，一次次忍受唐一赫的侵犯？難道他連他想說的話，都沒有權利跟唐一赫說了？

體內好難受，像是有一把火把五臟六腑全都點燃了一樣，它們在燃燒，燒得自己抓心撓肺地痛，這股心火似乎要將自己都燒成一團灰燼。

顧清源覺得，自己已經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從捷運站出來的時候，外面天突然就開始下起了雨，原本只是毛毛一般的，就算淋在眼鏡上也沒什麼要緊。可是眨眼之間，就已經下成了瓢潑大雨，把毫無準備的顧清源從裡到外都淋了個透濕。心中因為剛剛開會的事情十分煩悶，反正身上已經淋濕了，索性也就懶得跑回去，在大雨裡面一步步地往家走。

包里的手機在瘋狂地響，聲音被大雨聲所掩蓋，顧清源只能聽個模糊，但在這種天氣下他根本沒有辦法接，只能任憑它響著。回到家之後，顧清源只要在某個地方站一會兒，他腳底下就能匯成一灘水泊。男人在樓梯間掏出鑰匙，準備回家。

在開門的時候，顧清源愣了一下——自己走的時候明明是上了鎖的，怎麼鑰匙只擰了一下門就開了？

是自己當時忘鎖了還是有小偷？

顧清源瞬間就警覺起來，他是自己租的房子，不可能有合租舍友，鑰匙也只有他自己跟房東有，顧清源下意識地將手機掏出來調好110的界面，打算待會兒一看見有賊立馬報警。

開門之後，屋內亮堂堂的，顯然是有人在裡面。顧清源剛想去門後抄起笤帚，就聽見從客廳裡面傳來的一聲：「你回來了？」

……？！

顧清源下意識地以為自己走錯了屋子，他剛想退出門外看看門牌號時，卻突然想起，方才那個聲音，是記憶中一直都很熟悉的那個……

然而現實從來不會給顧清源那麼多反應的時間，下一秒，一個長相陰柔的青年就從卧房裡面出來，看見顧清源後一臉驚訝：「你怎麼沒帶傘？」

顧清源愣愣地看著他。

他好像沒在意似的，直直朝顧清源走過來，把包從他手中接過扔到門口，又從洗手間里拿出幹凈的毛巾搭在顧清源腦袋上給他細細擦拭：「怎麼了？看見我就這個反應？你身上水太多，先把衣服脫下來吧，待會兒一起洗了。」他伸手摸了摸顧清源的臉，輕聲嘆了口氣，接著把溫暖而幹燥的雙手都捂到男人的臉頰上，「已經到冬天了，你這樣不注意，會感冒。清源，你以前都是這麼不注意自己的？」

看著青年在自己面前放大了一倍的面孔，顧清源倒吸一口冷氣，不自覺地就往後退了一步。

就在這一剎那間，顧清源想要儘力去遺忘的那些過往，都如同洪水一般湧進了他的腦海里，曾經的他，曾經的自己，那些不堪回首的事情，還有……

那些，他用了兩年的時間才真正把它們都埋進心底的過去。

「唐一赫……？！」

「嗯，是我。」

青年笑眯眯的，顧清源還沒來得及說下一句話，還沒來得及問他為什麼會出現在自己家中，唐一赫就已經湊過來，伸手將顧清源緊緊抱進了懷裡。

「學長，兩年不見了。」

——「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