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長，東西都收拾好了嗎？有沒有什麼落下的？」

顧清源回家其實不用帶什麼東西，一個小小的行李箱，裡面帶點換洗的衣物和過年用的新衣，還有給父母以及家裡各式長輩的稻香村點心，基本上就已經塞得滿滿噹噹的了。男人再背個旅行包，把電腦和充電器放進去，也沒有什麼必須要帶的。顧清源從屋裡拖著行李箱出來時，唐一赫正好在門口穿好了鞋子，青年架上墨鏡，朝門口揚了揚下巴：「我送你去機場。」

「不用，我自己坐捷運就行。很方便。」顧清源看著唐一赫，男人一身灰白偏米色的長款風衣，衣服敞開，露出裡面黑色的英倫背心與高領襯衫，也沒戴圍巾兒，白花花的脖子就這麼肆無忌憚地露在外面，腳上蹬一雙亮皮的黑色皮鞋。青年原本就巴掌這麼大的小臉被墨鏡這麼一遮，只剩下狐狸似的尖尖下巴跟薄薄嘴唇。說完這話後，顧清源看見唐一赫淡色的唇抿成一條直線，青年走到他身邊來，拿過了他的行李箱：「反正我在家也沒事，學長你一個人出去我不放心。」

「……」

他都二十四歲了，再怎麼說也是個男人，還能在外面丟了還是怎樣？顧清源被唐一赫這話弄得哭笑不得，看他這麼執著，便搖了搖頭：「那等我回來，給你帶吃的。」

「愛吃海鮮吧？我記得你以前特別喜歡吃即食的鮁魚……」

他的話戛然而止。

這是青年回來以後，顧清源第一次在唐一赫面前提起兩年前的事情。對於他來講，兩年之前的那件事就是禁區，是他努力想要忘記的過去，並且連同兩年之前與唐一赫的所有，他都想一併忘卻。唐一赫回來之後，青年說什麼話、做什麼事都小心翼翼地，絕不提及當年的事情，可今天或許是太高興了，顧清源自己說著說著，就說漏了嘴。

等他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晚了。

原本提著箱子往門外走的青年已經聽見了，他轉過頭來看向顧清源，嘴角揚了揚：「是啊，學長居然還記得，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兩個人似是不約而同地記起了什麼，氣氛一下子就尷尬了起來。顧清源趕緊把鞋穿好，拿起鑰匙包就出去鎖了門。一路上兩個人再沒說什麼話，到了停車場，唐一赫熟練地把顧清源的箱子放到後備箱里，等男人系好安全帶之後，悠悠啟動汽車。

「……」

「……」

大概是這句話讓唐一赫也覺得十分尷尬吧……顧清源在心中這麼想著，他用餘光偷偷瞥了唐一赫一眼，發現青年正在專心致志地開車。基本上唐一赫不找話題，顧清源又不是一個擅長聊天的人，他們兩個就只能這樣無止盡地沉默下去，顧清源想了想，還是掏出耳機來戴上，用聽歌的方式來緩解尷尬。

去機場的路上，路過很多大型的商場。無論是高檔次的消費場所還是平民超市，都換上了喜氣洋洋的裝飾。耳機中Avril的動聽嗓音響起，帶著莫可言狀的傷感，顧清源看著街上來來回回的人，有很多是提前出來購買年貨的，大包小包地從商場中拎出來，看起來喜慶得很。

平時，就算跟唐一赫不說話，也是有一種安定的感覺，可是今天，莫名其妙地，這種安定的感覺就消失了。對於唐一赫一個人留在家中這件事，顧清源始終耿耿於懷，他在心中思慮了許久，還是摘下了耳機，道：「你…年假沒有出去玩的打算麼？」

「還沒想好，更想等學長回來跟你一起去呢，一個人稍稍有些無聊。」

顧清源轉過頭來看他，青年狹長的鳳眼微微眯起，似是被前方大樓玻璃反射的強烈的光刺痛了眼睛。正好行到下一個紅燈，唐一赫察覺到了顧清源的目光，便轉過頭來看他：「學長？」

「……」

「學長，你今天好像有點不太對勁。」唐一赫體貼地把墨鏡頂到頭上，長長的劉海兒被墨鏡頂得立起來，就好像腦袋上頂了好幾根呆毛，「是身體不舒服麼？」

「……」

顧清源又怎麼能跟唐一赫明明白白地說，是自己覺得先走了而留唐一赫一個人呆在B市很不安呢。車頂是深色的玻璃，今日陽光正好，透過那塊玻璃在後排的車座上留下光斑。車內比較亮，也照亮了唐一赫淺色的眼睛。顧清源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便扭了頭避開他的目光：「……沒有。」

男人聽見唐一赫笑了一聲，接著青年把墨鏡放了下去，重新開動車子。

等到B市的機場，已經是四十分鐘之後了。一路上唐一赫都陪著顧清源，取票，託運行李，青年這件事似乎做得多了，很熟練，一套下來一氣呵成。不知道是不是被顧清源的這種情緒所感染，男人覺得，青年今天的興緻似乎也不是很高。顧清源看了眼機票，下午三點半起飛，而現在，時間正好是兩點。

「時間不早了，學長快去過安檢吧，外面涼，去裡面等吧？」

青年的臉上一直都掛著笑，只是看不見他的雙眼，顧清源心下有些奇奇怪怪的感覺。他剛想開口說點什麼，唐一赫的手機忽然響了，青年低聲跟他說一句「抱歉」，掏出手機打算接電話。

可如果顧清源沒有看錯的話，唐一赫在看見手機熒幕之後的那一刻，他的表情有點僵硬。

青年往遠處走了幾步去接電話，大概是不想讓顧清源聽到什麼。男人背著旅行包看著唐一赫的背影，一直在那裡等到五分鐘後青年回來：「抱歉學長，剛剛工作上有些事情。現在不過安檢也行，我陪你在外面坐一會兒？」

「沒關係，我先進去吧。」顧清源停頓了一會兒，唐一赫看他似乎還有什麼話要說，就靜靜地站在他面前，微微低頭看著他，「你……要是工作上有事的話，就快些回去做吧。」

唐一赫的嘴唇動了動。

「我等你安檢好了再回去。」唐一赫對他笑了一下，顧清源點點頭：「那我現在就去。」

不知道今天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究竟從何而來，顧清源只覺得，跟唐一赫待在一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滿著讓他說不出口的不安。顧清源把書包放去安檢，把自己的外套什麼的都一併脫下放進框內，等待機場工作人員給他掃一掃全身。

等這些工作都結束之後，顧清源抱著衣服背著包，回頭，發現唐一赫還是站在原地，望向他所在的方向。

青年戴著墨鏡所以看不見他的雙眼，但是顧清源知道，他是在看自己。

唐一赫就這麼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一動也不動，就好像在流逝的時間中只剩下停留在原地的他自己一般，就好像只有他一個人被這個世界所遺忘，徒留一地的寂寞。顧清源背後是機場巨大的落地窗，正午的陽光很好，照進窗內，烘得顧清源暖暖的。

男人滿眼都是遙遠的那個人。

唐一赫看見顧清源也在往他這裡看，而且還沒穿外套，青年趕緊朝他招了招手，比劃了一下外套，意思是讓他趕緊穿上別感冒。兩個人中間隔得很遠，還有一層厚厚的玻璃牆擋著，就算他叫他，估計顧清源都不帶著聽見的，只能靠手勢來比劃。牆內的顧清源看懂了，立刻把外套給穿上，這才讓青年放下心來，他看見顧清源在穿上外套之後就從兜內拿出了手機，在上面瘋狂地戳點，然後放到了耳邊。

「？」

他……是要打電話麼？

可就在兩秒過後，唐一赫的手機鈴聲響起，青年有些慌亂地掏出手機——哪怕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此時此刻他會有些手忙腳亂的——在看見熒幕上出現的那個特定的名字之時，唐一赫毫不猶豫地，就摁下了接聽鍵。

「……」

他看著玻璃窗那邊的顧清源，而那邊的顧清源，也正好在看他。

「唐一赫。」

「嗯，我在。」

「……」

似是鼓了很大的勇氣，唐一赫看見顧清源像是咬了咬嘴唇，憋了很久，才終於憋出一句話來：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在那一刻，唐一赫的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了。

他握著手機的右手緊了緊，因為不太確定剛才那句話是否是自己聽錯了，唐一赫輕聲問道：「學長……？」

機場大廳很嘈雜，不時有機械女聲進行機場廣播。唐一赫眨巴眨巴眼，聽顧清源那邊又沒有聲音了，他怕顧清源說了之後突然反悔，忙追問道：「學長，清源學長，你，你剛剛是不是說，問我要不要跟你一起回去？」

「要不然？」

「啊，我，你……」被突如其來的巨大喜悅沖昏了頭腦，平時伶牙俐齒的青年現在居然連話都有些說不利索了，顧清源道沒有任何的不耐煩，專心地等青年的答案。

「清源學長，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就去補票！！」

青年像風一樣消失在顧清源的面前，男人輕聲笑了下，轉過了頭。

透過玻璃窗，顧清源看見外面的飛機滑行，起飛，最終消失在無邊無際的遼闊天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