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的時間，唐一赫在Y市也呆了好幾天了。期間顧清源陪著他把兩年之前沒有玩過的轉過的地方統統都逛了個遍，陪他去海邊，陪他買衣服，陪他逛博物館，陪他去吃各種Y市的小吃，基本上顧清源二十多年以來的記憶青年全部都跟他重新走了個遍，不稱職的顧導遊卻和稱職的旅客唐先生過得很快樂，就連顧清源這樣冷淡的人，這幾天臉上時常都會掛著笑意。

時間很快就到了年三十的晚上，唐一赫跟顧清源回家吃了飯，青年又呆了好久，才準備回酒店，期間顧父顧母也留他過夜，可青年固執地不願意給兩位老人家添麻煩，執意回去。顧父顧母沒有辦法，堅持要他收下紅包，說是討個吉利。唐一赫最後也沒能拒絕掉，只能收下。顧清源也不放心他一個人，看他準備走了，便穿上衣服跟唐一赫一同出了門。

Y市的空氣質量可比偉大的首都要好的多，饒是如此，鞭炮也只准在過節的時候燃放。外面的地上到處都是鞭炮燃燒過後剩下的紅色紙皮和一些五彩斑斕的空盒子，空氣中稍稍帶著些硫磺的氣味，卻並不太令人反感。從不遠處傳來的鞭炮聲跟人們的歡笑聲都像是在跟他們說著，又是一年的時間過去了，他們又年長了一歲。

唐一赫的靴子踏過這些鞭炮紙皮，小心翼翼地挑出一塊沒怎麼有紙皮的幹凈地方讓顧清源去走，街上從來沒有如此空蕩的時候，可與之相對應的，便是各家各戶都亮著的燈。唐一赫的精神很足，一點都不像昨天出去玩了一天的模樣。顧清源看了他一眼，發現那紅包居然還被青年捉在手中，奇怪道：「怎麼不收起來？」

「哎，學長你說這個啊。」唐一赫晃了晃手裡的紅包，「我第一次收壓歲錢，覺得好神奇啊，原來長輩真的會給晚輩包紅包。」

這種說法讓顧清源愣了一下，男人隨後笑開：「是啊，他們都會提前去買好新年的紅包然後往裡面塞嶄新的一百塊的。」

「還有這樣的習慣哇，好棒……」

來Y市之後，唐一赫就像個精力充沛的小孩子，對於這個與他平時生活的世界所不同的小城充滿了無限的好奇，顧母偶爾有點不太好意思拿出手的自家腌的鹹菜，一家人熱熱鬧鬧地團圓，還有現在非要塞給他的紅包，時時都會讓他發出驚嘆。

「你哥哥不會給你麼？」

「二哥啊，」像是想起了什麼好玩的事情一樣，唐一赫一臉哭笑不得的表情，「可能父親也沒有給二哥弄過，所以我們家沒有這樣的規矩。二哥第一次知道過年要發這樣的紅包的時候，憋了半天，最後塞給我一張卡還有一套我當時特別想要的繪具，可是像他那種性子的人，怎麼可能買這種紅包呢。」

就算是過年也不會常看見大哥的人影，從小到大，大哥唐無厭也沒有給過他應有的關心，久而久之，唐一赫就當這個人不存在，更別說過年的時候這個人會給他這種東西了。

青年笑著看向手裡的小小紙袋，是用卡紙做的，看起來結實得很，上面的印花精緻，印了個可愛的小雞，代表著新的雞年，背面還寫著「新年快樂」四個字，喜氣洋洋的，一看就像是過年。

唐一赫笑笑，把紅包揣進了兜里。

這大概，會變成他這一輩子收到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紅包吧。

顧清源沉默了一下，過年的喜慶讓他方才忘記了唐一赫家裡特殊的背景。兩個人並肩走在去往酒店的路上，外面燈火通明，時不時可以在天邊看到各種顏色的煙花，它們在天空中交相輝映，伴著遙遠而模糊的砰砰炸裂聲，燃燒著它們短暫的生命。溫度稍稍有些低，顧清源把脖子上的圍巾拉得高了些，遮住了男人的下巴。

「學長。」

「嗯？」

「我還是……想去海邊看看。」青年稍稍停頓一下，跟顧清源說道，「天太冷了，學長你送到這裡就好，快回去吧。」

唐一赫停了下來，轉頭看向顧清源。他們兩個人走的是一條小路，很快，但是稍稍有些偏僻。周圍儘是上個世紀的老樓，外面的電線粗粗大大地露出來，因為太久沒有保養，有的地方電線都掉在了地上，再盤上去，就變成了U字形。前幾天才下過了雪，有些沒融化的就堆到了一旁，上面偶爾掛著幾張破碎的鞭炮紅紙，髒兮兮的。

見身旁那個人停了，顧清源也停下了腳步。

「現在這個時間？」顧清源看了一眼腕間的表，九點多一點，對於Y市的很多人來說，這個點兒，就不怎麼再會有人出去了。唐一赫點點頭，對他笑了一下：「突然很想看深夜時候的海會是怎麼樣的。」

「今晚還想回酒店麼？」

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一般，唐一赫有些羞赧，他撓了撓臉頰：「……學長要聽實話嗎？其實不是很想回去。」

反正回去了之後也只有他一個人，雖然房間里有電視，可以吵吵鬧鬧的，但畢竟身邊沒有其他會呼吸的生物，在這種時候，人難免會感到孤獨。

這種孤獨的感覺在兩年前是最為嚴重的，曾經在家中，好歹還有唐無期陪著他，可是在外漂泊的這兩年，唐一赫只有他自己。青年每一次過年的時候都會把自己鎖在屋子裡，將電視的聲音開到最大，裝作身邊還有人來陪伴著他，每一次都早早地就入了睡，把深夜中這份難以言喻的寂寞感交給睡眠，第二天醒來時，就會變得好很多。

就算在Y市，在顧清源的家鄉，可男人也不會陪在自己身邊，他也需要回家陪著父母。

顧清源聳了聳肩膀。

「走吧。」

「啊？」

「不是要去海邊麼？」

顧清源看著唐一赫因為吃驚而睜大的眼睛，原本細長而狡黠的丹鳳眼中先是震驚，隨後變成了欣喜，以及躊躇。

「外面太冷了，今天還是除夕夜，學長還是……早點回去吧。」青年長長的睫毛忽閃了幾下，就好似蝴蝶的翅膀，顧清源懷疑下一秒上面就會撒下鱗粉來。顧清源平靜地看向青年，跟他說道：「沒關係，走吧。」

如果不是親眼見到，唐一赫很難想像Y市居然還有這麼多愛玩的人。他跟顧清源過去的時候已經是九點四十了，但是海邊居然還有人，一堆穿著厚厚羽絨服的小青年聚在一起，大多數是準備著放鞭的。唐一赫往遠處掃了一眼，居然還有穿著輪滑鞋滑花樣輪滑的，還有放著音響跳街舞的，剛才在小路上的那種空寂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讓唐一赫沒有辦法說明白的、微小卻確定的福祉感。

「長這麼大，我也從來都沒有在這個時候出來看過海。」

男人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帶著幾分感慨。夜幕之下，大海也變成了黑色，跟同樣深邃的天空相接，再也分不清彼此。偶爾可以看見海面上翻滾的浪花，在Y市，很少能見到大海被冰封的場景。腥鹹的海風偶爾會吹到兩人臉上，唐一赫心中忽然一動，回過頭來認真地端詳著他。

顧清源的長相併不算十分出眾的，但在人群之中，卻是一眼就可以認出來的類型。如果說唐一赫的面貌是屬於那種有侵略性的，那麼顧清源，便是那種讓人感覺十分舒服的、越看越喜歡的類型。

尤其是男人的那雙眼睛，平時都被厚厚的鏡片給遮住了，只有摘下來時，才會發現，顧清源長了雙異常漂亮的眸子。就像是現在漫天細碎的星星，都落進了他的瞳孔中一般。

顧清源原本也是在看海的，感受到唐一赫的視線，男人也回過頭來，望著他。

「砰」地一聲，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有煙花炸開，噼噼啪啪地一陣，熱鬧到下一秒就會把天庭給掀了。唐一赫笑出來，注意到顧清源衣服拉鏈稍稍有些掉了下來，青年伸出手，又把它拉回領口的位置。

「海邊風大，別吹著。」

唐一赫說了一句，可青年的聲音被鞭炮噼噼啪啪的聲音給遮蓋住，半分都聽不到。唐一赫又大聲說了一遍，就看見顧清源眯起眼睛來，像是受不了海邊如此的大風。

青年看他這個模樣，便轉到了靠海的那一邊，把顧清源給護在裡面。

那些年輕人旁邊還放著幾個大的鞭炮，顧清源跟唐一赫站在旁邊看他們放，看樣子他們是想放幾個大的煙花，巨大的鞭炮盒子放在地上，小年輕們拿著點好的香去點鞭炮的引子，點著了之後撒丫子趕緊跑開。

顧清源頗有興趣地看他們放鞭，就在一枚煙花升騰而起，還未在天空中炸開之時，一雙溫熱的手自身後伸過來，捂住了顧清源的耳朵。

「噼啪」。

它把震耳欲聾的巨響隔絕在了外面。

青年安靜地站在他的身後，兩個人之間就像是有了彼此的默契一般，不發一言，靜靜地欣賞著這難得的景色。

撲通。撲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