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唐一赫溫暖的手掌隔絕在外的，是鞭炮衝天的巨響。青年此刻將手套摘了下來，護住顧清源的耳朵。可海邊終究還是冷的，沒過多久，顧清源就感覺到唐一赫指尖的溫暖被海風掠走，一點點變得冰涼。

「不用了，你把手收回去……」

鞭炮的聲音實在太大，他平時那個音量唐一赫根本就聽不到，顧清源轉過身來，一字一頓地跟他講：「沒事的。」

「嗯？學——長——你——說——什——麼——」

哪怕離得如此之近，唐一赫也還是聽得不甚清楚，青年拉長了聲音，小孩子一樣任性地跟顧清源這麼喊道。靠得近了，鼻尖上就嗅到了青年身上那種熟悉的森林香氣，那是只需要聞到一點，就可以讓人安心的香味。

「不用給我捂耳朵了！你戴上手套！」在這種情況下，顧清源難得地也大聲說了一次話，唐一赫笑嘻嘻地看他，裝作沒有聽見似的，彎著眼眸地把臉湊過來：「學長，你再說一遍，我沒聽清。」

兩個人離得實在是太近，乍一看就像是擁抱在一起，只要唐一赫稍稍側過頭來就可以親吻到顧清源的嘴唇。青年偷偷瞥了一眼，在鹹鹹的海風中，男人的嘴唇稍稍起了皮，可依舊泛著可口的粉色。不知顧清源是沒反應過來還是被唐一赫剛剛的舉動給氣得不輕，他居然真的趴在唐一赫耳邊又重複了一次：「我說，你戴上手套！」

其實他剛剛，在顧清源說第二遍的時候，就已經聽到了。

男人口中的熱氣噴在唐一赫的耳根處，大概是很久都沒有跟別人親熱過，身體很敏感，僅僅這般唐一赫就想著跟顧清源做一些愛人之間才會做的、親密的事。

在絢爛的煙花之下跟自己喜歡的人擁抱、接吻，應該是很福祉的一件事吧？唐一赫悄悄地從顧清源耳邊退回來，直直地看向他。男人看見他如此直接的目光，先是一愣，以為他要說什麼，等了許久都沒等到唐一赫開口，在接觸到唐一赫眼神的那一刻，顧清源呆了一秒，隨後不好意思一般，將頭轉了過去。

「……別看我了。」

唐一赫的臉上掛著惡作劇得逞之後的笑，兩年前過來的時候，顧清源是白天帶著他來的，他還記得自己那個時候就是很想吃糖葫蘆——這種話，他從來都不會在唐無期面前講，可就莫名的，對兩年前的顧清源說出了口，然後這個學長就真的去給他買了一根，眼角和眉梢皆是笑意。不管是四川還是B市都沒有海水和沙灘，唐一赫很高興，脫掉鞋子赤著腳就跑到了沙灘上，還拽著顧清源下來，最後非要弄到兩個人都是一身的沙子才罷休。

小孩子在看到自己喜歡的東西時都會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無法抵抗的感覺。都會想去觸碰，想去擁有，想去霸佔。

那個時候的唐一赫對於沙灘和藍天是這種感覺，而現在的唐一赫對於顧清源，也是這種感覺。

站在海邊，聽著海浪拍打著海岩的聲音，心中忽然就有了一種安定的情愫。身邊的人是顧清源，哪怕就這麼想著，唐一赫也會有種莫名的福祉感，不管周圍環境如何，不管身在何方，只要身邊有他，就好了。

等這個煙花放完，青年扯住了顧清源的手腕，帶著他繼續往東邊走。

「時間太晚，我怕你回去晚了叔叔阿姨著急，學長，再過一會兒你回去吧？」

「嗯，好。」

「我看天氣預報了，明天很冷，還有小雪。對了，明天全家是都要出去拜年的吧？多穿點，別感冒了。什麼時候回來給我打個電話，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我去給你買。」

「……沒有，別破費了。」

「聽說最近還上了新電影，等我們回去一起看好不好？」

「嗯……」

兩個人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害怕顧清源甩開他的手徒惹尷尬，唐一赫在帶著他離開方才放煙花的那個地方之後，就乖乖地鬆開了手。唐一赫知道，顧清源很討厭被強迫做的一切事情，哪怕自己有再想去親吻他的念頭，都只能狠狠地壓在心底，一刻也不能放出來。

兩個人又慢慢地往前走了一段距離，左手邊就是看不見盡頭的大海，唐一赫把顧清源護在右面，用身體為他先擋下吹來的海風。海浪掀起的聲音從來沒有像此時這般清晰過，可若不是拍到岸邊路燈可以照到的地方，是看不見掀起的浪花的。

黑夜中的煙花聲空洞而模糊地傳來，一個湮滅另一個又出現，遙遠得就像上個世界的事物了。

可它們，卻又是如此真真切切地，存在著。

「叮咚」一聲，顧清源的手機響了，男人原本以為是父母著急，發消息來催，點亮熒幕之後才發現，竟然是來自季瑤的消息。

上次她回來，兩個人重新交換了微信，可能是一個人在B市太孤獨了吧，季瑤時常會給顧清源發消息。打開微信，看見姑娘刷刷刷給他發了好多圖，都是她自己在B市的家裡捯飭的，看上去還挺有模有樣的飯菜。

後面兩大段就是長長的語音。

他點開，就聽見季瑤那邊都是中央電視台春節聯歡晚會的動靜，也不知道她到底開了多大的聲音，姑娘在手機的那一端吱哇亂叫：「清源！我受不了了！！一個人好寂寞啊我想放鞭炮！你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被她的聲音給逗笑，顧清源「噗」了一聲，惹得唐一赫轉過頭去看他。覺得在唐一赫面前玩手機有些不太好，男人擺了擺手：「沒事，一個朋友來消息而已。」

可就算是聽筒模式，季瑤的分貝那麼高，站在一旁的唐一赫也可能聽得出來，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還是一個，很年輕的女人聲音。

顧清源剛想把手機給放回去，來電鈴聲便響了起來，男人跟唐一赫道了一句「抱歉」，稍稍走遠了幾步去接聽。

「喂？清源！清源你收到我消息沒有啊。」

「看見了，但是現在在外面，不太方便回。」

「好吧好吧——」電話那邊也拖長了音調，不打電話還好，一打電話，季瑤那邊響亮又喜慶的《春節序曲》BGM都被顧清源聽了個遍，「清源，新年快樂！」

「嗯，你也是，新年快樂。」

「既然你在外面有事情我就不打擾你啦，就是跟你問個好。」姑娘的聲音歡快，「清源你快去忙吧，等回了B市之後記得來找我玩啊~」

「好。回見。」

「嗯吶~拜拜清源~~」

回來之後，顧清源才發現，剛剛他跟季瑤在通話的那一段時間裡，唐一赫一直都在看他。男人走到了他身邊，青年一言不發，就這麼看著他，眉頭輕蹙，黑色的瞳孔中像是沉了墨，帶著一種欲說還休的惱意。

「抱歉，剛剛朋友來電話了。」

「……」

「沒關係的，學長。」

沒關係的，真的沒關係的。

顧清源為人冷淡，於公於私，唐一赫都從未看見他接起誰的電話時，臉上還掛著這般溫柔的笑意。只有電話那端那個聒噪的女子，顧清源在聽她講話的時候，很安靜，很溫柔。

曾經顧清源拒絕他，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性別，只是因為自己跟他是同性，便被剝奪了喜歡他的權利。

所以因為那邊的人是女子，她就生來有自己所不具備的優勢，她就可以輕而易舉地，讓顧清源愛上她，是嗎？

唐一赫只覺得胃中有股熾熱的火焰在燒灼，翻騰著，似是要將五臟六腑都給他燒成一把灰燼。

「你怎麼了？」

「我沒事。」

如果現在是白天，顧清源一定會發現唐一赫剎那間變得蒼白的臉。

可能有的時候性別真的可以改變所有，這些日子以來他對清源所有的好，接送他上下班、帶他去吃所有自己發現的B市美味、在生活中小心翼翼地給他關懷，可能他為顧清源付出的一切，都比不過，他是個男人這個事實。

青年瞬間變得沉默，像顧清源這般敏感的人，必定是感受到了某種不對勁，可他卻摸不準為什麼唐一赫會不開心——思來想去，只有剛剛他接了季瑤的電話，才是氣氛的轉折點。

「你是……因為我剛剛接電話了嗎？」

顧清源試探性地問道，唐一赫梗了一下，扭頭去看海：「沒有。」

他不是顧清源的戀人，自然就沒有權利去管顧清源接誰的電話；他不是顧清源的戀人，就算是那邊的女人已經跟清源確立了關係，他也沒有權利去管。

這種無力感席捲了唐一赫的全身，他就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瞬間，身上所有的力氣都被抽走了。

「……」

顧清源不是擅長解釋這種事情的人，站在唐一赫身邊待了一會兒，男人想了想，卻不知該如何安慰他——或許說，以現在他倆的關係，這件事也不太適合由顧清源來安慰。他不能與唐一赫在一起，自然也就不能給他希望。

默默站了一會兒，顧清源淡淡道：「回去吧，外面風大。」

唐一赫回頭來，挑起嘴角笑了笑。

帶著一絲諷意。

——「好。」